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离开过神殿,除了卡炎。
卡炎倚在主殿的门口,意味深长地看着雨君:“你们去哪了?”
雨君大吃一惊:“你知道了,”说完,摇了摇头,“你怎么会知道?”
“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卡炎对着她笑了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雨君被自己蠢到了,凑到他身边,小声对他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守护者大人,我为什么要帮你掩饰?”
卡炎笑得时候修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特别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上次的事我和你道歉,不过……”她还是没办法那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
“好,放心,”卡炎打断了她,“我到死都会保守这个秘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雨君知道卡炎虽然爱开玩笑,但还是挺可靠的。
选拔仪式定在十二月末,整个神殿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她每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魔法。
雪下得越来越大,覆盖了整个神殿,或许还包括整个亚尔希的都城。
她常常会想紫依怎么样了,回去之后有没有事,欣瑜又身在何方……
正想着,她看见了巴洛,站在长廊上透过看着外面的景色。
“巴洛,”她走上前,轻轻叫他,然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慢慢转头,蓝色的眸子如同罩着一层迷雾。
“在看什么?”雨君对他笑得甜美天真。
“十三年前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吗?”雨君的语气中带了点好奇。
“我被选为了天赋者,莎夜大人亲自将我带到了神殿。”
“巴洛,想念她吗?”雨君问,嘴角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
他低头想了想,说不出想不想念,于是回答:“不知道,她是很重要的人。”
没有莎夜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那我呢?”雨君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懊恼地皱了下眉头。
觉察到她的这些小情绪,巴洛嘴角扬起,露出淡淡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笑容温和,没有了平时疏离冷漠和老气横秋,如同一个清秀而普通的少年。
“您不一样。”他的声音清润动听,还带着丝丝笑意。
雨君也笑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雨君想知道,但是不敢再问。
“巴洛,你能不能叫我的名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叫叶雨君。”
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揉着她头发的手一顿,那样难得笑容被他收了起来,如同昙花一现。
他没有回答。
距离选拔的日子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雨君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不知从哪天起,她开始这样的梦。
眼前是没有尽头的树林,四处都是高大的杉树,暴风雪中,连一只动物的踪迹都见不到。她很冷,很害怕也很孤单。她一遍一遍地大声呼喊却没有回应。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她看到云杉树的枝头上立着一只全身雪白的鸟儿。鸟儿不大,如果不是那双晶莹剔透的蓝眼睛,这只鸟儿早就与大雪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发现它。它紧紧盯着雨君看,那目光如同人的眼睛一样,诉说某种她不明白的情感。
一阵凛冽的寒风挂过,枝头乱晃,那只鸟儿晃晃悠悠地从高高的树枝上坠落。雨君立刻跑过去接住它。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只脆弱而美丽的鸟儿,摔在雪地里,留下一滩殷红的血迹。那样鲜艳的颜色,刺得雨君不想睁开眼。
她蹲下身子,将雪抖落,把鸟儿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
它的羽毛被鲜血染红,它的翅膀折断了,它的头歪到一边,它的身体渐渐冰冷。
它死了,只有冰蓝色的眼睛还看着她。
雨君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大哭起来。
她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悲伤占据,沉甸甸地压得她分外难受,仿佛呼吸的时候都会感到疼痛。
雨君醒了,枕头上沾满了泪水,天还没有完全亮。她从窗外看过去,雪已经停了,皎洁的月光洒落窗前,冰冷而美丽。
雨君坐起来抱住膝盖哭了一会,那种情绪还是挥之不去。
这样怎么能行,明天就是最重要的选拔仪式了。
她披了衣服,轻手轻脚地下床,端着蜡烛,走过寂静无人的长廊。
雨君在门口犹豫好一会儿,正要敲门的时候,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虽然被人吵醒,他的脸上却没有恼怒和不耐烦,满是关切。
“巴洛,我睡不着。”雨君看着他,颓废地垂下了头。
巴洛有些头疼地皱了下眉头。
虽然四周很安静,但这里似乎不适合交谈。
于是他们去了塔顶,清冷的月亮远远挂在天边。
已经到了冬季,高塔上的风又大又冷,吹乱了雨君的长发。
雨君也说不起这是什么感觉,这段时间总是心绪不宁,惴惴不安,再加上那个悲伤的梦,她整个人都要被击垮了。明明举行守护仪式前她还挺坦然的。
“巴洛,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守护者,你什么都会,而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相信上任守护者的选择,您继承了她的力量。”过了好半晌,巴洛开口。
“我不是很明白。”
“法师是靠魔力也就是能量施展魔法的,每个人能使用的能量是有限的,包括我。但是您的能量接近无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到这样算是非常厉害的法师了。”
巴洛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没用什么变化,但是雨君总觉得他在夸她。
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原来我这么厉害。”
雨君的心情大好,于是开始说一些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说怎么来到这里。巴洛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声,有时候也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夜很冷,但是心很暖。
雨君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脑袋不自觉地靠在了巴洛的肩头上。
她睡着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听得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和耷拉在眼睑上的长而密的睫毛。她的眉毛很浓,她的嘴唇殷红,如同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巴洛抱着她跳下了塔顶,从二楼的窗户中走了进去,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替她盖好被子,接着悄无生气地从窗户离开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天,连续半个月笼罩在亚尔希首都上方的阴云终于消散了,露出了碧蓝如洗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照在路面的积雪上,反射出灿白的光。整座城都处在一种如同节庆日般的欢乐氛围中。选拔仪式终于开始了。
广场前面站着一排穿得光鲜亮丽的贵族子弟,他们将一个走到守护者面前接受检验。广场的高台上坐在女王和守护者,女王坐在左侧,四个侍女分列两旁。守护者坐在中间,高位阶的法师都坐在右侧。巴洛就在雨君的旁侧,神情冷淡而疏离。
亚尔特斯神殿的大门一打开,蜂拥而至的人群立刻挤满了整个广场,穿着黑白两色制服的低阶位法师在广场下面维持秩序。
欣瑜披着一身红色的貂皮大氅,在穿着单薄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察觉到这点,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笼罩在宽大的斗篷下。
看到她这个小动作,赫塔不由地嗤笑一声。
“我……”欣瑜想解释,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赫塔用手臂紧紧将她揽在怀里,护着她不被拥挤疯狂的人群冲撞。
他低头小声在她的耳边说:“世界本就是这样,你没必要觉得难为情。”他笑着,眼里上满是骄傲,似乎不把一切放在眼里。阳光照在他出色的容貌上,耀眼地让人炫目。那样的话语,如同魔鬼的低语,一点一点地引诱着她抛弃一切,随着坠入无尽黑暗的地狱。
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有这样一刻,她觉得如今温柔微笑的少年也许会在某一天会感到厌倦,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抛弃。而被遗弃的自己可怜得如同丧家之犬,只剩下了自我毁灭这一条路。
这样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她开始感到恐惧了,她发觉越来越喜欢他,他的话语能轻易动摇一些自己原本坚信不疑的东西,像是道德感,同情和羞耻心。
“在想什么?”见欣瑜怔怔地看着自己又不说话,赫塔不由出声提醒她。
人渐渐少了些,赫塔放下放在她肩头的手臂改为挽住她的右手。
他的手宽厚,温暖而干燥。
“赫塔,你喜欢我什么呢?”
“这是个好问题,但是我现在没法回答你。”他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然后牵着她往前走,“守护仪式就要开始,错过就太可惜了。”
欣瑜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无法看懂他,而自己的小心思却总是被他一览无遗。
他们挤到了最前面,欣瑜抬起头好奇地张望着。此刻接受检验的正是亚尔希的安特洛希王子,他身材高挑,眼中总是带着一种化不开的忧伤。前面坐着的贵族很安静,神情严肃,如同虔诚的信徒面对上帝一般。他们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王子模糊的轮廓。
旁边有个穿着破皮袄,身材瘦小,头发蜷曲的中年男人,小声说了句:“王子不是天赋者。”
欣瑜听了这句话,迷惑不解,她转头望向赫塔,却发现他紧盯着高台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她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天啊,这是雨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