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卖豆腐为生的,不仅有李梅花,还有苔丝。
豆腐虽说不是主业,仅占公司业务的一小部分。可苔丝毕竟是靠打豆腐起家的。豆腐让她掘出了第一桶金,赚得盆满钵溢。人这一辈子,除了奋斗,还得学会感恩。有些人,有些事,早已在你的生命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一提到感恩,就让苔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虎王,想起了爱人仙童。早些日子,就是仙童托梦提示,预警,让她堪堪地躲过了几劫。扮成乞丐的虎王也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擒住了图谋不轨的妖狒,从妖狒嘴里救了她一命。
居危思安,饮水思源。
苔丝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大青山看一看,拜一拜菩萨,谒一谒虎祠,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平安,爱人仙童在天庭里无病无灾,官通亨通。这么多年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变幻莫测,可她对仙童的爱却有始有终,从未改变!
说走就走。
苔丝是个十分随便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什么讲究?人生在世,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反正黄道吉日也死人,也有丧事。讲究来,讲究去,没有人可以不死,没有人真正无病无定,一帆风顺,那又何必呢?
临出门的时候,苔丝这才想起要找个伙伴。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单身女人,出门在外,毕竟有诸多的不便,甚至麻烦。想来想去,苔丝找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叫王安,是个俊俏的小厮;女的叫吴巧,小嘴十分伶俐。
车上有了一男一女两只小嘴麻雀,路上就热闹多了。一路上,两个小鬼头打打闹闹,叽叽喳喳,让苔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和仙童。那个时候,她们都十分年轻,十一、二岁左右,懵懵懂懂,刚刚春心萌动,她对他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好感,且情苗暗茁。
她是怎么爱上他的呢?苔丝傻傻地想。都说爱情不需要任何理由,其实也要有最起码的条件。就像一粒种子,必须要有土壤,要有阳光,要有适当的水分和温度,才有可能破土,发芽,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结出累累的硕果。
铃儿叮当,车声辚辚,骏马翻盏般的四蹄,嘚嘚地敲打着大地,极具韵致。一轮喷礴而出的红日,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气,缓缓地爬上了天空。大地真辽阔啊!漫天金灿灿的稻菽,一浪接一浪地波涛汹涌,一浪接一浪地涌向远方,涌入了莽莽苍苍的地平线。
一眼望去,远山朦朦胧胧的,睡意惺忪,鸟儿才刚刚醒来,雾岚还未散尽。还里或那里的村庄,或远或近,或高或低,都次第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有浓有淡,有粗有细,丝丝缕缕,袅袅娜娜,就像美人伸出的一个懒腰,或者打的一个呵欠。
车过许家村,苔丝莫名地激动起来,紧张起来。算起来,这也是故地重游了,她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潜意识里,她早己把猎户许超和她的妻子梅英当成了亲人。当年,她就是从许家村出发,背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开启了平凡而辉煌的人生。
出于感恩,苔丝孤注一掷,力排众议,斥巨资在大青山修建了百虎园和度假村。而现在,终于有了回报,取得了可观的效益。官道上,游客和马车络绎不绝,人们呼朋引伴,三三两两,齐去大青山看老虎、娱乐休闲,享受优美的田园风光。原本冷冷清清的山区,一扫平日里的死气沉沉,己焕发出勃勃生机。
本来,苔丝想趁此机会,到村子里去看一看,看一看当年她落难的地方,住过的房子。可她转念一想,大哥许超早已不狩猎了,在虎园当园长,打老虎的成了保护老虎的。大嫂梅英也丢下了家务活,不再是围着灶台转圈的家庭妇女,她早已当上了度假村悦来宾馆的总经理,指挥着百八十口人,位高权重,身伤特殊。
夫妇俩既然都摇身一变,乌鸡变凤凰,当上了集团的高层管理人员,自然事儿多,问题也多,分身乏术。至于侄儿许勇,也应该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更不会呆在家里。这样一来,许家村剩下的人就不多了,老屋成了一座空巢,她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反正,去了也会碰一鼻子的灰,也是白去!
赶到大青山脚下的栖凤坪,己经是晌午时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苔丝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小厮王安丫头吴巧也喊饿。一路上,他们叽叽喳喳,笑个不停,不饿才怪哩?岔路上,苔丝观望了一阵子,一勒缰绳,马儿咴咴地喷出了一个响鼻,风一般地朝悦来宾馆驰去。
悦来宾馆生意兴隆,客人也来得不少,大都是一掷千金、鲜衣怒马的有钱人。他们鼻孔朝天,趾高气昂地下了马车,既有显摆的成份,又有炫富的色彩。说实话,苔丝压根儿就瞧不起这些人,可又不得不与他们去套近乎。俗话说得好:要想赚王八的钱,就得跟王八去周旋。
人都有迫不得己的时候,人生更多的是无奈。
停好马车,苔丝带着小厮王安和丫头吴巧直奔餐厅,直奔主题。宾馆十分气派,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迎客的堂倌。见到苔丝,堂倌的眼神怪怪的,有些鄙夷。
苔丝走得急,完全是兴之所至,穿着十分随便,根本没有去刻意打扮自己,坐的也是一辆破破烂烂、拉货的马车。无论是穿着还是代步的工具,完全没有有钱人的派头。
在人满为患的餐厅,苔丝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正要点菜,侍者领着几个脑满肠肥的人走了过来,态度蛮横地说:“美女,请你让开,这张桌子腾给这几位先生。”
“凭什么?”小厮王安不服。
“凭什么?就凭人家有钱,消费得起!”侍者满脸不屑。
“那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丫头吴巧也有些忿怒。
“我呸,穷鬼也有那么多讲究?”侍者口吐狂言。
小厮王安早就忍不住了,他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羞辱?不由得气炸了肺。苔丝死死地拉住了他,笑了笑,十分大度地说:“算了吧,我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早吃迟吃都一样。”
餐厅里人多,空位置是稀缺资源。苔丝找遍了整个餐厅,等了半天,才等到了一张空桌三个空位。一行三人坐了下来,叫来了服务员,点了几个荤素小菜。
苔丝点了一盘白斩鸡,一碗三鲜汤;小厮王安点了一钵红烧肘子,一碗清蒸鲩鱼;丫头吴巧不敢吃太油腻的东西,点了一盘清炒土豆丝。也算是五味调和,有鱼有肉,荤素搭配。
也许是真正饿了,一行三人在苔丝的领导下,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轮番出击,不大一阵子功夫,就把几大碗米饭和一桌子的菜,都消灭得干干净净。
苔丝的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饭桌上,苔丝打了个饱嗝,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叫侍者过来结账。侍者点了点桌子上的空碗,客客气气地笑着说:“美女,不多不少,刚好一两二钱银子。”
苔丝笑了笑,摸遍了身上几乎所有的口袋,才发觉由于早上走得急,自己根本就没带钱。小厮王安、丫头吴巧也一样,王安找到了两枚铜钱,吴巧则屁都没有找到。也难怪,小厮王安和丫头吴巧还是两个小孩,身上没带钱也可以理解。
侍者急了,满脸涨得通红,语带讥诮地说:“没钱摆什么阔?充什么大头?哼,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揍。”侍者恨恨扔下了一句狠话,找餐厅领导去了。
“谁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吃了饭不给钱!也不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不多时,一个胖子鹅行鸭步地赶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看样子,他就是餐厅的领导。
“领导,我不是不给钱,而是忘记带了。”苔丝敲了敲桌子,一脸愧疚,沉吟了一阵子,接着又说:“要不,我把我腕上的表押给你!或者,你去把宾馆的总经理叫过来。”
“别他妈的找借口了,你的这种鬼把戏,我见得多了。出钱,马上!”胖子两手叉腰,像一堵墙,高高地屹立在苔丝面前。无形中,让苔丝感到了压力。
“不给,有也不给你!”苔丝也火了。
“不给?你他妈的是嫌命长了,想吃霸王餐,也不掂一掂自已几斤几两?”胖子一瞪眼,钵子大的拳头就挥了过来。小厮王安急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死死挡在苔丝前面,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像油彩画一样,青紫一片。
“吵什么吵?都给我让开!”突然间,餐厅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声音沙嘎,尖厉,透出了某种威严。
苔丝抬眼望去,来的是宾馆的总经理梅英,朱梅英。梅英也看见了苔丝,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点头哈腰地说:“董事长,您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打一声招呼,让下属们好准备、准备!”
“这…这…”胖子吓得面如土色,膝盖发软。
“你这什么这?邹成,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梅英柳眉倒竖,寒气逼人。
“算了吧,算了吧!不知者不唯罪。再说,他这也是职责所在!”苔丝善意地在梅英的手背上拍了拍,接着又说:“做生意吗?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能动不动就炫耀武力。人嘛,要学会忍让,通融,变通!忍则安,融则稳,通则久!”
“那是,那是!”梅英把个头点得像鸡啄米。
虎王祠建在大青山脚下,头枕主峰,背依碧水,建筑规模非常宏大,香火也格外旺盛。虽说肇建才短短几年,可素有南天台、北虎王之说,气贯古今,声名鹊起!同时,虎王祠也是休闲娱乐的不二之选,大青山旅游度假不得不去的地方。
站在索道上远远望去,虎王祠沉浸在满目的苍翠之中,沐浴着一层似雾非霭的轻烟,翘角飞檐,若隐若现。最洪亮的是寺里的钟声,一声,二声,三声,一阵阵,一串串,悠扬,激越,在天地间轰然回响,敲得人的心尖尖直打颤!
苔丝夹杂在熙熙攘攘的香客里,汗流浃背地向上攀登。其实,人生就是一次跋涉,只有不断进取,勇于挑战,才有可能把困难踩在脚下,到达最光辉的顶点。与苔丝比起来,小厮王安、丫头吴巧就显得狼狈多了,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恨不得再多长一张嘴。
索道两旁,长满了苍劲的松树和古柏,枝叶遮天蔽地,蓊蓊郁郁,偶尔也有几丛褐刺或荆榛,就像一个乞丐,从半道上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截住你,在你的脸上、脖子上,勒出一道道的血痕。倘若倒霉的话,还有可能当场羞辱你,撕烂你的衣服。
本来,按照梅英的意思,她一定要尽一尽地主之谊,陪苔丝多玩几天。或者,多派几个人,雇一乘轿子,把她抬上山去,董事长日理万机,来一趟也很不容易。
可苔丝是个不喜欢张扬的人,低调一直是他的行事风格。再说,烧香许愿讲究的是个清静,心诚则灵!人一咋呼,一浮躁,说不定连神也会被吓跑。
索道尽头,有一块十分开阔的空地,虎王祠就建在上面。高低错落三幢庙宇,呈一字形排开,远远望去,恍如凤凰展翅。其实,寺庙也有她苔丝的功劳,或者干脆说,就是她张氏的家祠。修建祠庙的大部分资金,都是由苔丝和妹妹艾米莉捐赠的。
之所以修建虎王祠,苔丝也有自己的考虑。一则是虎王救过她一命,帮她剿灭了山魈。二则她也不想让那些战死的虎兄虎弟,无所归依。三则虎王祠如果规划得好,也可以成为一个旅游景点,引来香客,增添不少的人气,也可以产生一定的经济效益。
苔丝虽说是虎王祠最大的金主。可她不喜欢招摇,也无意显摆。每次祠庙开光,或者虎王生日之类的重大庆典,苔丝和妹妹都很少露面,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出席过。一般她都是委托许超参加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于寺庙里的方丈善士,她一个也不认识。
跟着熙熙攘攘的香客,苔丝来到了大雄宝殿。
殿堂上,供奉着一些虎的亡灵。大大小小的虎们,或蹲,或卧,或踞,或凌空飞扑,或岩畔嬉耍,姿态各异,栩栩如生。苔丝忍不住鼻子一酸,走过去找小沙弥讨几炷香,准备隆重祭祀一下虎兄虎弟。小沙弥世故地看了苔丝一眼,暗暗地伸出了一只手,机警地关上了柜门,一点也不肯通警,把苔丝惊得愣怔了半天。
没办法,苔丝只得掏出一锭五两银子,权当香钱作了施舍。在人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小沙弥捞到银子,眉开眼笑,哼哼哈哈,一张脸绽放得像一朵菊花。他四顾无人,小心翼翼地揣好银子,打开柜门,捡最大最好的檀香,恭恭敬敬地给苔丝拿了一大捧。
苔丝有些奇怪,小沙弥究竟要钱干什么?他们粮食有寺田供给,香油有信士施舍,住的是集体僧舍,葬的是陵寝塔林,银子对他们来讲,就是多余和累赘。还是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吴承恩笔下的《西游记》里,如来佛座下的迦叶尊者,就借故讹走了唐僧化缘的金钵盂,小沙弥找苔丝讹一锭银子,也就不奇怪了。
出了偏殿,苔丝又走进了正殿。正殿就是主殿。供奉的是正宗的虎王。虎王人头虎身,全身斑斓,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双目炯炯有神,自然而然,有个股傲视天下、威镇百兽的霸气。虎王四肢撑踞,虎尾则高高翘起,随时都可能横扫千钧,荡平一切。
主殿里,正在做一场法事,木鱼笃笃,偈声悠扬,空气里弥满了一阵阵的青烟。领头的僧人,也不知是什么职级,有些迟疑地看了苔丝一眼,见没什么特殊可言,就又低下了头,去敲他的木鱼去了,就像大殿里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苔丝心里一直在打鼓,这人是不是方丈呢?也许只有鬼才知道。
在功德箱前面,苔丝豪气干云,一口气捐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对于虎王,苔丝除了感激,还有愧疚,捐再多的银子也是理近当然。见到这么一个慷慨的施主,僧人们都激动坏了。一个小沙弥会意,悄悄地走了过地,叫来了正在敲木鱼、念偈语的领导,也就是苔丝心里一直在打鼓的那个僧人。
法师大惊失色,果断地放下手上正敲着的木鱼,停下法事。他持锡杖,披一袭袈裟,风风火火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路小跑了过来,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客客气气地说:“施主客气了,老衲乃虎王祠方丈法明是也,候驾来迟,请多多恕罪!施主,请僧房里看坐,用茶!”
不管怎么说,方丈都有前倨后恭、趋炎附势的嫌疑,就像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在莫干山某寺游玩,遇到势利住持的故事,一副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对联,道尽了人间百味和世态炎凉。也难怪:势利是人的天性,僧人乃至方丈都不能免俗。
苔丝不喝茶,也不想去僧房休息。她没有一点胃口,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她一挥手,吩咐小厮王安和丫头吴巧,在香案上恭恭敬敬地摆上了整鸡、牛头和大鲤鱼,在大小盘子里放上了苹果、梨子和香蕉等四季水果。然后,她焚香,插烛,双手合什,拱了拱手,长跪不起,给自己和爱人仙童祈福,状极虔诚,口宣佛号,嘴里念念有辞。
主殿里鸦雀无声,烟雾燎绕。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云层里跳出了一只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猛虎人头虎身,全身金黄,威风凛凛。苔丝转过脸抬头一看,赫然正是虎王祠供着那只虎王。虎王一搅尾巴,抽得天上的云朵纷纷走避,东倒西歪。
虎王一搀胡子,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字正腔圆地说:“某乃黑旋风周伯通是也,官居三十六宿中的天杀星之位,奉玉皇大帝之命掌管天下虎族。恩公先给本宿修建生祠,使某四时享祭,日日叨恩;后又亲奉牛酒,顶礼膜拜,折煞本宿也,真是受之有愧,多谢,多谢!本宿去也!”
言毕,余音犹在,人已杳然,天际幻出了一道金光。一时里,把苔丝,把满祠的香客都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