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归隐的山叫碧萝山,村子叫浣纱村。有一条约摸三丈多宽的小溪穿村而过,游鱼细石,历历可数,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园。仙童之所以选择这里,不仅是由于它的山清水秀,而是这里的竹无穷无尽,漫山遍野,有天堂竹海之美誉。
碧萝山海拔二千多米,浣纱村也地势较高,没有受这次天河决口的波及,或者说影响不大。村民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仙童花了十二两银子,买下了一栋空置的民居,简简单单地添置了一套炊具,就马马虎虎地住了下来。
人还没有混熟,屁股还没坐热,仙童就卷进了一场纠纷。那是一天早上,仙童扣上柴门,正准备到碧萝山上去走走,村口突然吵吵攘攘,涌进来一批乱兵。乱兵们一个个都口出狂言,凶神恶煞,抓住村长就要粮、要钱、要女人。
村长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瞠目结舌,战战兢兢,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乱兵头头见状,不由分说,揪住村长的衣领,啪啪就是两个耳光。耳光清脆,响亮,就像两记两记重锤在空气里炸响。村长用手摸了摸,两手全是血。
乱兵们还要逞凶,仙童压低帽檐越众而出,手腕一翻攥住了乱兵头头的手腕,稍一使劲,兵头的骨骼咔咔地响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小的冷汗,结结巴巴地大喊:“我的爷,你轻点啊轻点!我的骨头都被你捏化了,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是哪一部分的?竟敢纵兵扰民?你甘当何罪?”仙童一松手,乱兵头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十分畏惧地看了仙童一眼。
“大侠饶命,小的该死!我是天庭里的御林军,第三标第七营第十七大队二十五分队的分队长候标。大侠,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御林军统帅火焰尊者借刀杀人,排除异己,我们已经断粮三天了。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哪!”兵头叫苦不迭。
“你是天庭里的御林军?叫你们的标统马文清十分钟之内,马上跑步来见我。”仙童冷冷地看了候标一眼,目光凌厉,满脸不敢侵犯的凛然正气,把候标看得心里发毛。候标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仙童是个什么来头?什么角色?
“胡二,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马文清马大人。”候标痛得呲牙咧嘴,不敢怠慢,马上命令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兵,又接着厉声大骂:“快去啊,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聋了?还是哑了?哎哟,大侠,你能不能轻一点,痛死我了!”
小兵去后,不大一阵子功夫,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威风凛凛,率着一彪人马策马而来。壮汉勒住马缰,鞭梢一指,声音朗朗地说:“老夫就是马文清,你们谁要见我?”
“我,我要见你。”仙童摘下头上戴着的竹笠,亮明身份,越众而出。仙童竹笠芒鞋,扁担缁衣,腰上系着一截粗麻绳,麻绳上斜插着一把斧头。看上去,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樵夫。
“天啦!大帅,末将找你找得好苦啊!你去职之后,火焰尊者执掌御林军,把兄弟们调的调,换的换,面目全非啊!”马文清哧地一声从马背上溜了下来,跪在地上,纳头便拜,说:“大帅,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救一救天下苍生吧!”
“是啊,是啊!您再不出手,玉清宫就要被饥民攻破了。那只老狐狸他在拥兵自重,坐山观虎斗,先用饥民把我们消耗光,他再坐收渔利,居心叵测啊!”副标统狄青也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脸上愁云密布,忧心忡忡。
“怎么个救法?我一无职,二无权,三没兵,名不正来言不顺。”仙童两手一摊,有些踌躇。
马标统一见,拍拍灰站了起来,附住了仙童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大帅,你放心,我已经联合七个标的兄弟,大家都听您的统一指挥。再说,火焰尊者虽说安插了一部分亲信,可他还没有完全控制军队,一些基层军官还是您的人。”
“这,这,不太好吧!那可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的。”仙童笑了笑,还在极力婉拒。其实,他的内心已经松动。
“这有什么不好的?您就扮成一个小兵,混在队伍里面,我们都看您的脸色行事,唯命是从。”马标统拱了拱手,真的叫人拿来了一副盔甲,找个僻静的地方给仙童换上了,客客气气地说:“大帅,为了江山社稷,委屈您了。”
马文清整肃住乱兵,一路逶迤向玉清宫进发。仙童混在队伍里,心中忐忑。一路上,有老百姓携家带口,牵牛赶羊,颠簸而来,都说前面危险,有两队人马在捉对儿厮杀,死伤累累。仙童往前一看,只见玉清宫方向浓烟滚滚,火焰冲天。
果然,仙童随着乱兵赶到时,玉清宫已被一伙饥民围得水泄不通。其中的乾清殿、乾云殿、乾仙殿、乾圣殿已被饥民攻陷,只剩下最后一座宫殿—玉清宫,尚有少许的御林军把守。玉清宫也就是玉皇大帝居住的寝宫,也是他最后的凭藉。
总攻的时刻终于到了。
饥民们在两个虬髯汉子的指挥下,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向玉清宫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双方互有死伤,战况极其惨烈。突然,一个虬髯汉子一咬牙,掖衣撸袖,奋力举起了一只石狮子,抡向玉清宫的一根擎天柱石。
一下,二下,三下,石狮子重逾千斤,石柱承受不住,立马土崩瓦解,瓦片椽石乱纷纷地掉了一地,玉清宫立马塌下了一只角。与此同时,另一个虬髯汉子也没闲着,风一般地抡起另一只石狮子,磕向另一根擎天柱石。
玉清宫折了一根石柱,垮塌了半边。另一根也在虬髯汉子的磕击之下,岌岌可危,摇摇欲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仙童隐在乱兵丛中,手上扣着一枚飞蝗石,随时准备发难,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就在这个时候,一块白布从颓败的窗户里伸了出来,有一个声音战战兢兢地大喊:“莫磕了,莫磕了!我们缴械投降!”紧接着,从窗户里扔出了些刀枪剑戟。
虬髯汉子放下石狮子,真的住了手。仙童听见旁边的士兵说,虬髯汉子是两亲兄弟,老成的那个叫乔大,年轻一点的叫乔二。原本都是天蓬元帅帐下的武将,力能扛鼎,武艺高强,因不满主帅无故被杀,故而与饥民合二为一,起兵反天。
突然,嗖地一声锐响,一支冷箭从破窗户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乔二的左眼。乔二一声怒吼,连箭带眼珠拔了出来,大喊:“父精母血,不可弃也!”说罢,他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夏候惇,血肉模糊,一口吞下了自己的眼珠。
乔大气疯了,状如疯虎,挟带着一股劲风,用肩全力撞向乔二磕了一半的石柱。喀嚓一声巨响,石柱一下子断成了两截,屋顶立刻土崩瓦解,瓦片木头散了一地。
生死关头,火焰尊者带着几个亲兵从废墟里钻了出来,玉皇大帝吓得战战兢兢,由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搀扶着,紧紧跟在后面,九尾银狐仗剑殿后。看得出,玉皇大帝也受了点轻伤,身上的龙袍剐破了,脸上狗舔了似的,青一块,紫一块。
本来,按照仙童最初的设想,他是不会让乔大撞断第二根石柱的。他的手上暗暗扣了一粒飞蝗石,只需轻轻一弹,就可以直取乔大的命门。可仙童实在看不惯老狐狸暗箭伤人,言而无信,让他吃点苦头,也算是个教训。
一见火焰尊者出来,乔大嗷地一声怪叫,挥刀扑了上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狐狸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舞起竹节双鞭,就跟乔大斗在一起。标统马文清跃马挺枪要上去助阵,也被仙童一把扯住了。仙童的意思很明确:静观其变。
乔大虽然勇猛,可火焰尊者也不是浪得虚名。两个人来来往往斗了三百多合,也没分出个高低胜负。仙童只看见一团刀光,一片鞭影,粘粘连连,分分合合,搅起了漫天的灰尘,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斗到酣处,火焰尊者的九根狐狸尾巴,就像九团燃烧的火焰,也派上了用场,指东打西,迫得乔大手忙脚乱。冷不防,乔大的脸上、脖子上就挨了几下,腿被狐狸尾巴绊了一个趔趄,手上的刀也险些儿被狐狸尾巴卷走。
乔二见哥哥乔大久战不下,还险些儿吃了暗亏,不由得怒火中烧,挺着朴刀就加入了战团,一刀紧似一刀,一刀连着一刀,刀刀砍向火焰尊者的致命之处。乔大见弟弟加入,也信心百倍,精神抖擞,刀刀砍向火焰尊者的脖子。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乔二一加入,场上的形势立刻逆转,大变。火焰尊者拼死抵抗,也无力回天。紧接着,老狐狸的一根尾巴被乔大的朴刀砍中,断了一截,红色的狐毛团团絮絮地飞了一天,像燃烧着的火焰。
火焰尊者急了,立马现出了自己的法相来,仰起狰狞的狐脸,嗷地一阵怪叫,噗地一声放出了一个响屁。老狐狸的屁奇臭无比,隐隐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狐骚味,是其威慑对手、臭走天敌的秘密武器。一时里,仙童感到烦躁,焦虑,胸闷,唏哩哗啦,几乎呕出了胆汁。
老狐狸的屁虽然奇臭,却并不致命,只能扰人心神。臭味还没散尽,乔大和乔二就挥着朴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刀刀凌厉,着着带风,泼风似地攻了上来。仙童暗扣了一颗石子,觑得真切,嗖地一声急射而出,快逾流星。
石子挟带着一股破空的声音,正中火焰尊者的环跳穴。老狐狸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电光火石间,乔大和乔二的朴刀双双砍到。仙童只听见噗噗两声闷响,一颗毛茸茸的狐狸头滚出老远,天雨中溅起了一蓬血雨,羶腥满天。
火焰尊者头颅不见,身体仍强撑着没有倒下,带着一股惯性往前冲撞,死不瞑目,杀气腾腾。跑了不到两步,就像上坡的汽车突然失去了动力,一下子熄了火,趴了窝,仆倒在血泊里,四肢抽搐了一阵子,就寂然不动了。眼看着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一缕幽魂归了地府。
九尾银狐见父亲已死,不由得泪流满面,悲愤不已。她一声娇叱,放下吓得面如土色玉皇大帝,舞着宝剑冲了过来,红发飘飘,像一段燃烧着的匹练。仙童又暗扣了几粒石子,一个流星赶月,接二连三地朝九尾银狐飞去。
石子撕裂了空气,快如电光火石,带着一股暗器破空的锐响,不约而同地打在九尾银狐的环谷穴、分中穴、膑骨穴、环跳穴上。以环跳穴为中心,攒成了一簇梅花。顷刻之间,九尾银狐宝剑高高举起,半边身子却动弹不得。
乔大和乔二挟着雷霆之势,一拥而上,手起刀落,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九尾银狐剁成了肉酱,只剩下九根漂亮的狐狸尾巴,不停地在风中招摇。也许若干年以后,这又是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关乎爱情,关乎权力,就像商纣王和苏妲已。
仙童虽然混杂在乱兵堆里,却牢牢地掌控着整个局势。他之所以暗助乔大和乔二,趁机除掉火焰尊者和九尾银狐,也有一点私心,也有自己的考虑。当然,仙童的暗器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就是个中高手,也只能听见声音,而辨不出暗器发出的方位,因为速度实在太快。
乔大和乔二见对手已死,私欲膨胀,肆无忌惮,一步一步地逼向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战战兢兢,伤心欲绝,早已失去了天下至尊、万物宝宰的威风,把个牙齿磕得格格响。看来,仙跟人都一样,还没有勘破生死,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
“张百忍,你只顾自己淫乐,不管百姓们的死活,你也有今天?拿命来,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乔大怒目圆瞪,磔磔怪笑,缓缓地举起了手上的朴刀。刀是好刀。薄薄的刀刃如一泓秋水,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寒光。
就在刀光闪起的那个刹那,仙童手中的石子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打在乔大的经渠穴上。乔大只觉得虎口剧震,身子一麻,一只胳膊悬在半空中,转动不得。乔大知道遇上了高手,只能速战速决。他低住头,沉下肩,挟带着千钧之势,像共工怒触不周山,狠狠朝玉皇大帝撞了过去。
“大胆逆贼,休伤吾主!”仙童如一只展翅的大鹏,突然凌空飞起,顺手拔出了标统马文清腰上的腰刀,流星似地卷向乔大。喀嚓一声,刀光一闪,乔大的身子斜斜地挨了一刀,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还僵在空中,一半正撞向玉皇大帝。
本来,仙童是不想杀人的。更何况,乔大和乔二情深义重,憨厚可爱,很对他的胃口和脾气,他也正想收在帐下为天庭效力。可关键时刻,乔大危及到了玉皇大帝的生命,仙童才顾不上,不得不痛下杀手,快刀斩了乱麻。
乔二见哥哥已死,不由得泪如雨下,目眦欲裂。他自知不是仙童的对手,飕地拔出鞘里的腰刀,脚尖一旋,寒光一闪,脖子现出了一个环印,血雨飞溅,高喊:“大哥,你等等我,乔二来也!”话音未落,乔二一个踉跄,重重地仆倒在血泊里,仆倒在哥哥乔大的身上,一命归西见了阎王。
一时里,仙童惊得目瞪口呆,身体竟筛糠似地颤抖起来,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多么深厚的兄弟情谊啊,哥死,弟不独生。让仙童不自由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兄弟,想起了三弟地煞和二弟人精。地煞还好,对于人精,仙童永远只有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