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阳,已经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危在旦夕。
女草寇盖铃铃挟着余勇,率领三十多万健卒,把整个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旌旗蔽日,鼓角齐鸣,密密匝匝营寨绵延十几公里。城里已经断粮七、八天了,士兵和老百姓都惶惶不可终日,一夕数惊。不时有些士兵受不了,举白旗搥城投降。
仙童权衡再三,立刻按下云头,兵分三路,呈品字形布局,摆出了一副拚命厮杀的姿态,只等盖铃铃来叫阵了。他也正想见识见识这个女草寇,究竟有哪些过人的手段?能把几十万天兵天将杀得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盖铃铃所部兵甲齐整,旗帜鲜明,临危不乱,一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样子,确实非同一般。蓦地,平地传来了一声炮响,鼓角齐鸣,营寨未动,队伍、旗帜、阵势均瞬间大变,一彪彪人马掩在门旗影里,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仙童吃了一惊,瞧这阵势,哪里像草寇,倒像是胸藏丘壑、变化万千的劲旅、雄师。不难怪獐鼠国连丢了七座城池,连天兵天将也丢盔弃甲,大败而归,原来是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宰相起于州县,将军发自卒伍。而真正的高手就在民间。
突然之间,天陡地一暗,呼呼地刮起了一阵怪风,飞砂走石,黄尘满天,伸手不见五指。仙童有些诧异。他勒紧马缰,临危不乱,整肃住队伍。他心里明白,关键时刻,不能自已先乱了阵脚,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对方没乱,盖玲玲有些奇怪,知道遇上了高人,一场恶仗在所难免。她挥舞着一支巨槊,双脚一夹,驱动坐下的斑斓猛虎,红发飘飘,如一支怒矢,挟带一阵阵衣袂破空的声音,朝仙童的前部先锋扑了过来。仙童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仙童的第一路先锋官,是三十六天罡之一的天勇星,大刀姚公孝。他也确实是个勇士,针尖对麦芒,拍马舞刀迎了上去。无奈,姚公孝的坐骑是一匹马,见到盖铃铃的坐骑老虎时,有些怕了,滴溜溜地转着圈圈,不肯上前冲锋。而这个时候,盖铃铃巨槊带风,已经杀到。
姚公孝吓得面如土色,无可奈何地跳下马背,挺刀迎了上去。首先,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刀槊相交,一声巨响。姚公孝只觉虎口一麻,手上轻上了一半,刀杆被盖玲铃的巨槊劈成了两截,脸上一寒,赶紧低头避过了刀光。
盖铃铃得理不饶人,手上的槊一阵紧似一阵,幻出了一片弧影,尽往姚公孝身上招呼。第二路先锋官天猛星,霹雳火孙乙见势不妙,舞着狼牙棒,骑着玉麒麟冲了过去,大喊:“红发妖婆,休伤吾弟,我来也!”
孙乙一声冷笑,狼牙棒舞得像一阵泼风。盖铃铃一声暴喝,举起槊,朝孙乙的天灵盖劈了下来。孙乙举棒一挡,乒地一声巨响,熟铁铸成的狼牙棒断成了两截。孙乙耳畔呼地一声,被硬生生地削去了半边耳轮,血流不止。
第三路先锋官天贵星,小旋风陈坎早就耐不住了,拍马舞盾迎了上来。由于掌管天下钱财,他的兵器也十分特别,竟是两面铜钱状的盾牌,盾牌边沿镶有锯齿形的刀锋,锋利无比。盾牌可攻可守,可遮可挡,十分方便,且无坚不摧。
盖铃铃见到天贵星陈坎,不由得哈哈大笑,既有几分调侃,又有几分轻蔑地说:“天兵天将就这么个水平?就这么一点点手段?连乌龟壳都用上了?好吧,我盖铃铃一不做,二不休,就成全了你们,都给老娘见鬼去吧,找阎王爷报到!”
阵地上鸦雀无声。
盖铃铃一边说,一边挥舞起手上的巨槊,风声呼呼,光焰灿灿,排山倒海般地劈了下来。陈坎愣了一愣,巨槊噗地一声闷响,劈在铜钱状的铜壳盾牌上。两块盾牌应声断成了四块,新崭崭的茬口在阳光闪闪发光。
一时里,天勇星姚公孝,天猛星孙乙,天贵星陈坎,都先后失去了自己称手的兵器,吓得魂不附体,心惊肉跳。为了保命,只得举起手上的半截东西左遮右挡,上蹿下跳。一不会儿,姚公孝就伤了手指,孙乙就断了胳膊。陈坎更惨,脚后跟被砍下了一层皮,靴子也断成了两截,靴筒里全是血。
仙童气炸了肺。他再也按捺不住,拍马舞戟迎了上去,枣红马如一道闪电,三尖两刃戟挟带着一股劲风,雪光点点,戟影重重叠叠,朝盖玲玲的天灵盖劈了下去。盖铃铃丝毫不让,举槊相迎,两人都觉得虎口一麻,各自震退了三步。
“嘿,嘿,有点意思,这才有点天兵天将的味道。”盖铃铃吃了一惊,不由得把仙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一红,厉声大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趟这河浑水?本小姐有誓在先,不斩无名之辈?”
“我是无名之辈?恐怕是你这臭婆娘坐井观天,孤陋寡闻吧。”仙童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他勒住马缰,接着又说:“实话介绍你吧,臭婆娘,我乃天庭里的御林军统帅仙童是也!能死在我的手里,你也不冤了!”
“大胆狂徒,放肆!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盖玲玲咬碎银牙。
“就凭你?臭婆娘,来吧,随时候教!”仙童挺戟扬鞭。
两个人唇枪舌箭,来来往往,斗成了一团。从太阳偏西一直战到金乌西坠,也没分出个高下、胜负,反倒有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仙童心服口不服,面带讥诮地说:“臭婆娘,你也不过如此?有本事,咱们挑灯夜战,再斗三百个回合。”
“斗就斗,谁怕谁?”盖铃铃脖子一昂,也使上了小性子,俏脸一红,大声吩咐:“军士们,火把侍候,看我今晚收拾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割下他的首级,当夜壶!”
“呸,就凭你?本帅还差个押寨夫人呢?臭婆娘,你想不想?”仙童也言辞刻薄。
“呸,本小姐就是嫁给猴子,也不会便宜你。”盖铃铃的颊上轻轻地飞上了两朵红霞,脸红得好像油锅里的虾。
阵地上两军对垒,枪戟如林,旌旗映日。看起来,却根本不像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倒像是一场纯友谊的比赛。各自的军健们都翘首以待,都在为各自的主帅鼓劲,加油,掌声如雷。一支支火把轰轰烈烈,把整个阵地照得如同白昼。
斗到第三百四十五个回合,仙童卖了个破绽,让盖铃铃一槊劈了过来。他一低头躲开劲槊,顺手拔出鞘里的龙泉宝剑,飕地一剑刺了过去。盖铃铃避之不及,被仙童挑断了铠甲的带纽,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内衣和隐隐约约的胸罩。
盖玲玲春光尽泄,恼羞成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卖了个破绽,让仙童一戟刺空,咬紧牙关,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手腕一翻,寒光闪闪,不偏不倚地刺穿了仙童的铠甲,扎进了他的左胸。
仙童脸色苍白,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盖铃铃也吓傻了,扔下匕首,一屁股坐在地上。伏在仙童的尸体上,惺惺相惜,竟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扑簌簌的眼泪,就像一颗颗断线了的珍珠。
电光火石之间。
仙童又活了过来,一个懒驴打滚,手腕一翻,紧紧地扣住了盖铃铃的命脉。盖铃铃泪流满面,大惊失色,灿灿烂烂地笑着说:“哈哈,原来你没死,骗人的!”不仅是盖铃铃,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仙童一只手扣住盖铃铃的手腕,一只手解开了铠甲的锁扣,拿出一双刺穿了的鞋来,毛青鸾送给他的布鞋,大声地笑着说:“本帅是个有福之人,怎么死得了?再说,我年纪轻轻的,还没娶老婆哩?不过今天我艳福不浅,可以一亲芳泽。”
盖铃铃的头垂得更低、更低了,脸一直红到了后颈窝,仙童可以听得见她骤如擂鼓的心跳。本来,凭盖铃铃的本事,仙童就是扣住了她的脉,也控制不了她。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愿意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愿意自己的手被她握着。
仙童笑了笑,有些得寸进尺,嘴朝盖铃铃的脸伸了过去。放在平时,盖铃铃或许还有几分渴望,更何况,她也暗暗地喜欢上了仙童。但此时此刻,两人正处在你死我活、兵戎相见的战场,众目睽睽之下。盖铃铃火了,手腕一翻,狠狠地摔开了仙童的手,风一般地跨上猛虎,绝尘而去。
望着猛虎溅起一阵阵的黄尘,在视野里一程一程地消失,健卒们也潮水般地退走,仙童怅然若失。说实话,一直以来,仙童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可他就是弄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扣住了盖铃铃的脉,她怎么就能把自己的手,一下子摔开。这份功夫,高深莫测。
仙童叹了口气,整肃兵马,奏凯进城。这仗打得有些窝囊,三个先锋三败三伤,自己要不是被一双布鞋救了一命,也险些儿命丧黄泉。看来,自己得小心了,接下来的仗,一定会更凶、更猛、更加残酷,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可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仗,打得十分顺利,或者说,根本就没遇到什么抵抗,仙童兵不血刃,先后收复了阳山、宝泉、井石、通城、麻口、许关、团山等七座城池,挥师直抵红毛国边境的隘口城市——虎牢关。
虎牢关亦名虎胜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是红毛国最险要的一座关隘,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整个关隘只有一条小路与外界相通。而草寇盖铃玲就占山为王,率领手下的几十万健卒,就驻守在隘口和隘口附近的大山深处。
据说,盖铃铃的祖父盖天王,父亲盖地虎,都是虎牢关的守将,因朝庭听信谗言,先后被红毛国国王诱杀。从此,盖家与朝廷结下了很深、很深的梁子,不共戴天。这样一来,虎牢关己成为化外之地,不归也不服红毛国管辖。
可当獐鼠国国王求婚不成,悍然起倾国之兵,向红毛国进攻。在这亡国灭种的紧要关头,盖铃铃毅然放下家仇,共赴国难,率领虎牢关的几十万将士,拔寨而起,一鼓作气,先后攻陷了阳山、宝泉、井石、通城、麻口、许关、团山等七座城池,危及首都隋阳。幸亏仙童率领天兵天将及时赶到。
仙童不由分说,率领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将虎牢关围得像一只铁桶,水泄不通。仙童知道:虎牢关凭险据守,易守难攻,只可智取。强攻可是可以,可必须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常言说得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不想自损,仙童就只有等。等待盖铃铃内部自乱,或者,新的世界奇迹出现。仙童派重兵据住各条要道,坚壁清野,严防死守。暗中调派几十拨健卒,轮流有关前袒腹谩骂,酒言相戏,激盖铃铃出关交战。
其实,仙童也不是干等,他在等待着战机出现。各位读者,仙童心思慎密,他早在下界靖难平叛之际,就以玉皇大帝的名义,给阎罗王下了一道圣旨,着他派二十万阴兵,预先埋伏在虎胜关内外,以焚烟举火为号,共击山贼。仙童暗暗地整肃住队伍,只等浓烟火起,一举夺下隘口。
仙童左等右等,不见音耗,心里有些焦躁。一天中午,他正在营帐里喝茶,静坐,忽听得四野里人喊马嘶,杀声震天,山林中浓烟滚滚,火焰冲天。仙童心里一震,立刻披挂上马,精神抖擞,策马扬鞭,挥兵杀向虎牢关。
怪的是:虎牢关城门大开,空无一人,不见一兵一卒。仙童骑在马上,有些踌躇,怀疑自己是不是以身犯险?中了敌人的埋伏?正在犯难。只见一扇木门豁然洞开,他的眼前乌泱、乌泱地跪着一帮降卒,一个个都自缚其手,俯伏尘埃。
这是唱的哪一出呢?仙童有些纳闷,策马向前走去。仙童发现:千千万万的降卒中,领头的竟然是山贼盖铃铃和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子。女孩子簮缨齐整,铠甲鲜明,五官精致,威风凛凛,仙童却不认识,甚至没一点印象。
仙童勒住马缰站住。
盖铃铃抬起头,有些惶惑地看了仙童一眼,满脸说不出的羞涩。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倒不害羞,拱了拱手,声音朗朗地说:“某乃阎罗国公主欣樱,奉玉皇大帝之命,率领二十万阴兵袭取虎牢关,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镇守虎牢关的,是我的同门师姐盖铃铃。请大帅高抬贵手,饶恕我们则个,小女子触犯天条,罪该万死!”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也只能如实向玉皇大帝禀告,至于能不能饶恕?我也不敢打包票。”仙童也拱了拱手,十分欣赏地看了公主欣樱一眼,接着又问:“你一个人来的?这么多阴兵都归你管辖?都归你统领?”
“不,大帅,统领这些兵马的是…,实话告诉你吧!是我的未婚夫,阎罗国水陆兵马大元帅陈旦,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帮手而已。”欣樱满脸羞得通红,指了指俯伏在尘埃里的一个青年,言辞有些骄傲和得意。
“陈旦。”仙童言词讷讷。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俯伏在尘埃里的陈旦,也抬起了头,一眼看向仙童。四目相注,历史在这一刻永远定格,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大家就像忘记了语言。阳光好灿烂哪!天空真蓝!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美好,都是为了今天,都是为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谁也想不到:两兄弟一别经年,却在异地他乡意外重逢。一个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一个快逾流星地滑下马背,从不同的方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对方,扑进对方的怀里,紧紧地搂在一起。命运又跟他们开了一次玩笑。
仙童和地煞,他们紧紧相拥,笑啊!跳啊!欢呼雀跃,开心得像个孩子。泪水,鼻涕,口水,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仙童拍了拍地煞的肩,十分关切地问:“你我是放心了,就是不知道人精过得怎么样?幸不幸福?”
“幸不幸福?我不知道。可我听说他当上了丐帮的帮主。”地煞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满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