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实在是有些困惑。
可艾米莉困惑的不是爱人地煞,而是十一万两银子拍下的皇庄。皇庄辖有农庄十七座,土地四千九百多公顷,山林树木二千多公顷,竹一千多公顷,房屋四百多幢,佃农七千多户。十一万两银子,真是人参卖了个萝卜价。
买下皇庄,捡了这么大一个漏子,艾米莉几乎天天都要从梦里笑里笑醒。李皇亲天天挖空心思,算计别人,自己却有些傻。这么大一座皇庄,这么宽广的土地,这么赫势的家产,却只拍了十一万两银子,上等参茸,卖了个白菜价。
换作是艾米莉,她决不会这么死板,将这么大的资产打包拍卖,既欺主,又不实在。如果按艾米莉的主意,将资产拆分拍卖,光是二千多公顷山林树木,一千多公顷楠竹,就要卖十一万两银子,剩下的四千九百多公顷土地,四百多幢房屋,十七座村庄,都是白送的。
算计归算计,高兴归高兴。艾米莉既然拍下了皇庄,就得对皇庄进行整顿、管理,更何况,十一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啊!不是风吹来的,浪打来的。古人说得好:创业如同针挑土,败家犹似浪淘沙。
说干就干,艾米莉组织了一批国贸商行的老账房,对皇庄的所有往来账目进行了清理、核查,变更了债权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皇庄历年来,累计亏空白银九千七百六十四两。也就是说,皇庄是个空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艾米莉百思不得其解,皇庄怎么会亏损呢?这么多土地收租,这么多佃农交租,这么多山林树木,这么多农庄房屋,都是赢利的载体和工具。自己还整天乐呵呵的,总以为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哪知道是别人甩的锅,扔给她的一只包袱。
想来想去,艾米莉还是有些不放心,骑着马,带着一帮子仆从,采取摸阉的方式,实地踏勘了十七座村庄中的三个村庄。艾米莉踏勘的第一个村子,叫龙秀村。因就在皇城脚下,沾了龙气,且风景秀丽,故名龙秀村。
龙秀村不大,八百多口人,八、九十幢房屋,都是又低又矮、破烂不堪的茅草屋,佃户们也个个都垂头丧气,满脸菜色,明显的气血不足,营养不良。
再看看佃户们身上穿的,都是自织自染的大脚裤,男男女女都一样。男孩子一律打赤脚,光着腚;女孩子也衣不蔽体,头饰之类的东西就是奢侈物了,想想都有些可怜。看得艾米莉面红耳赤,泪水涟涟。
在一户姓秦的三口之家,艾米莉当众揭开了锅盖。锅里蒸的是三色饭。一色是灰灰白白的荞麦饼子;一色是金黄金黄的红薯卷卷;一色是乌漆麻黑的野菜粑粑。带路的里正说,荞麦饼子是待客用的,老秦家预备大老板在他们家吃午饭。
艾米莉感慨万千,揪了一点荞麦饼子尝了尝,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沾牙。至今野菜粑粑,味道就不敢恭维了,又苦又涩,难以下咽,哪里是人吃的东西?艾米莉尝了一口,苦出了她的眼泪,实在是难以下喉。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在地上,被蜂涌而上的鸡鸭们一抢而光。
按理说,龙秀村靠近皇城,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生活至少已步入小康,不应该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衣无领,裤无裆,女孩子连条裤子都穿不上。不挖掉穷根,不摘掉一穷二白的帽子,就真正愧对龙秀二字,就辜负了皇庄的真正涵义。
艾米莉踏勘的第二个村子,叫艾进村。艾进是个孝子,因无钱给年迈的母亲看病,他割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褒了一碗汤,给大病未愈的母亲进补。自己却因失血过多,命归黄泉。皇上嘉其忠孝,将村子改名艾进,还建了一座牌坊。
比起龙秀村,艾进村穷得更光荣,穷得更彻底。除了一座高高大大的牌坊,几乎所有的茅草屋都已经破烂不堪,穿眼露璧。里正带着艾米莉走进村子的时候,家家都关门闭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佃户们都躲得远远的。
艾米莉实在忍不住,敲开了一户佃农家的门,带路的里正还没开口。一个老太婆就抱住艾米莉的双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泪流满面地大喊:“大老板,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没有租子可交了。要谷没有,要命倒有一条!如果不嫌老的话,你就拿走!”
里正有些尴尬,可艾米莉更尴尬。她一把扶起老人,和颜悦色地说:“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不是来催租子的。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想法,只管提出来,我是大老板。我会全盘接受,并认真考虑。”
老太婆将信将疑,看了一眼里正,又看了一眼艾米莉,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说:“佃农们的命哇!晴天遭旱,雨天受涝,可租子一粒都不能少。完了皇粮国税,佃农们剩的就不多了,日子还怎么过啊!大老板,您就行行好,减一点吧!”
艾米莉是哭着松开老太婆的手,离开老太婆家的。她一直以为佃农的日子苦,却根本没有想到,会苦得这么深,苦得这么彻底,苦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剩下来的一个村子,艾米莉再也踏勘不下去了。她怕她到时会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么多的佃户,穷得何其相似?穷得就像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地煞。为了地煞,为了那些佃户,为了天地良心,她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艾米莉一咬牙,结束踏勘,召集国贸商行全体股东,十七座村庄的里正,部分社会贤达及佃农代表,在皇庄召开了代表大会。选出了七个人的皇庄经营管理理事会。艾米莉亲任会长,佟掌柜任副会长。同时,还选出了李白石、吴岸齐、白秋生、吴怀甫为副会长。楚树凡为理事会秘书长。
其实,李白石、吴岸齐、白秋生、吴怀甫都是皇庄里的老人,皇亲李为的手下,因为意见不合乃至坚决反对,先后被皇亲李为先后罢黜,赶回老家。秘书长楚树凡更惨,被乱拟了一个罪名吃了官司,在大牢里蹲了十七年。
在会上,艾米莉刚一提减租减税,就遭到了大家众口一词的反对。有人说,老百姓种地,就得交租完税,从古至今,一脉相承。还有人说,老百姓不交租完税,那我们的地岂不是白买了?为他人作了嫁衣。还有一部分人更极端,说老百姓不交租完税,那连国家和军队都可以不要了,皇上和大臣喝西北风,吃天上的云。
艾米莉哽咽了一阵子,十分激动地说:“诸位,我下去跑了几个村庄,情况不客乐观,老百姓的日子苦哇!几乎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地步。有的地方更穷,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糟,吃野菜,喝糊糊,早己揭不开锅。”
台下一片哗然,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艾米莉不慌不忙,打了一个很浅显的比喻。她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有些沉重地说:“各位,静一静,我打个比喻。我们收租催税,就好比从一只鸡身上拔毛,一次拔三根,租子一根,皇粮国税一根,其他摊派一根。而这只鸡刚好只有三根毛的再生能力,一次性拔完,鸡就可能会死。你们是要一只死鸡、三根鸡毛?还是要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要母鸡身上拔之不尽的金羽毛?”
话音未落,台下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掌声。艾米莉一眼望去,鼓掌的都是村里的里正和部分佃户代表。台上的人基本上无动于衷。至少,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尚在观望,或者,摇摆不定。艾米莉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艾米莉趁热打铁,接着又说:“诸位,我们收租也跟做生意是一样的道理。市场需要精心培育,佃户也需要休养生息。市场大了,稳了,我们可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佃户这只鸡养肥了,养壮了,就可以下蛋,孵鸡,拔毛。所以,我宣布,明年皇庄内所有的佃户,租子一律减半。”
会场再次喧嚣起来,暴风雨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席卷了整个会场。有人脱下帽子,高呼万岁!把气氛推向了高潮。最激动、最兴奋的,还是那些佃户,他们青筋毕露,振臂高呼,一点也不掩饰他们高昂的情绪。
紧接着,艾米莉又乘胜出击,紧锣密鼓,提出了她的四项行动。一是兴修水利行动;二是道路建设行动;三是牲畜养殖行动;四是山林竹木防盗防伐行动。一字字,一句句,娓娓道来,惊心动魄。听得大家眉开眼笑,如沐春风。
第一项行动是兴修水利。由会长艾米莉主持,副会长、水利专家李白石具体负责,组织人力,对皇庄内的所有沟渠、河道进行疏浚、治理。河泥养份足、肥效大,挖出来铺在岸上,可以栽桑养蚕,发展养殖业。
尤其是皇庄境内的一段小漳河,六、七公里长,已经十多年没疏浚了,杂草丛生,淤塞严重,大大地影响了农田的排灌,乃至航行。艾米莉计划把艾进村的河道裁弯取直,削去村子对面的一座小山包,另修一座占地四、五百亩的大水库。
至于资金,艾米莉自筹了一部份,购买了菀箕、扁担、锄头之类的生产工具,另外还供应佃户们一日三餐的伙食。工钱呢?不算多,但也不少。从未减免部分的租子里抵扣。一个工日铜钱十文,老少无欺,大行大市。
第二项行动是道路建设。由会长艾米莉主持,副会长、道路工程专家吴岸齐具体负责,由皇庄理事会统一提供石头和黄沙、卵石,各村由里正亲自带头,组织佃户,义务用石头修筑道路,再铺垫黄沙、卵石,以保证村民出行方便,道路畅通。正所谓路通,则财通。
第三项行动是畜牧养殖。由会长艾米莉主持,副会长、畜牧专家白秋生具体负责,由皇庄理事会统一提供牲畜及果木种苗,交给各个佃户放牧、种植,成本待养殖成功后,由各村里正备底,年底由皇庄一次性扣除。
畜牧养殖的优点是:各个佃户可以用养大的鸡鸭牛羊,按大小斤两,核定好价格,交售给皇庄理事会统一出售。佃户们可以要现银,也可以抵扣反正要上缴的租子,买卖公平,交易方便,形式机动、灵活,名取所需。
第四项行动是山林竹木防盗防伐。由会长艾米莉主持,副会长、武林高手吴怀甫具体负责,招聘了一批精明、强壮、骠悍的年轻佃农,每人每个月核发三两银子的固定工资,组成了一支山林竹木防火防盗防伐巡逻队,分成了十二个小组,四个人一组,对皇庄内的所有的山林竹木,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管理和看护,发现盗砍、盗伐者,立即抓捕,送官究办,决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