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办完正事,解救出白眉,骑马回到泉台镇,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他刚走进帅府,亲兵头目李建就迎了上来,拱了拱手,忧心忡忡地说:“大帅,欣樱公主已经等了你大半天了。这不,正在书斋里坐着呢!”
说完,李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在阎罗国,在十八层地狱,公主的刁蛮有目共睹。
公主?欣樱?地煞有些诧异。他跟公主虽说共过事,曾经上下隶属,有过一段工作上的交集,但基本上没有私人感情,更谈不上什么情谊。可人家毕竟是公主,阎罗王的掌上明珠,他怠慢不得,也得罪不起。
地煞走进书斋,看见欣樱正坐在他专用的椅子上,在欣赏他写的一首汉诗。地煞是个怪人,对古体诗词不感兴趣,也最讨厌平仄押韵,在诗的形式上,作了一些大胆的尝试和创新。昨天晚上,他就写了一首汉诗,名字叫《苍茫之上还是苍茫》。诗中写道:
时空辽阔,尘世无边
紫云谷早已风烛残年
龙须藤下的碧草,无始无终地在轮回
慈父教子的场景何时重现
都说草木知秋,清明透亮
阳光终有难以抵达的地方
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
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
残垣断壁又长一层青苔
总有无法洗净的污垢,我为何泪流满面
油菜花在凋零,遥望父辈们长眠的山岭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见到地煞进来,欣樱有些怪不好意思,可她显得特别开心,红着脸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陈大帅,小女子正在欣赏你的大作呢!写得太精彩了,尤其是中间这一句: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更是经典,绝了!”
“谬赞,谬赞!”地煞憨憨地摸了一下脑壳。
“过份的谦虚等于骄傲,我可是从来不夸人的。”欣樱十分妖娆地看了地煞一眼,眸子里盛满了亮晶晶的汁液。
其实,公主欣樱是和父亲阎罗王大吵了一场之后,赌气跑出来的。一来是散散心,二来是想找个机会,向心上人表明心迹。当初,欣樱以为地煞是个书生,文思敏捷,才华横溢。
没想到地煞还有一身好武艺,尤其是征讨罗刹国,一举就拿下了铁槊公主,一手五彩飞蝗石,简直是追星赶月,泣鬼惊神,不是浪得虚名!自古美人爱英雄,欣樱更是如此。
欣樱之所和父亲争吵,不仅仅是观点不同,还有些利益上的矛盾。在阎罗王看来,地煞是转轮法王宋武的外甥女婿,就等于是他阎罗王的半个敌人,养不熟的家雀。让敌人当上了阎罗国的兵马大元帅,就等于自杀,就等于在自己身上绑上了一颗定时炸弹。
可欣樱却不这么认为,对着父亲咆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亏你还是个皇上?”
“皇上怎么了?皇上也吃五谷杂粮,皇上也有切身利益。”阎罗王狠狠地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真是让感情蒙昏了头,这个地煞有什么好,那么好的机会,宋武没有除掉。如今,又拿这个地煞来恶心我。如果他是我阎罗王的女婿,这个元帅可以让他当。”
“爸,他和桑吉还只是订了婚,只要没结婚,我就还有希望。请你相信你女儿的魅力,好吗?”欣樱泪光闪闪地看了阎罗王一眼,接着又说:“爸,你也太小心眼了,给我一点面子,行吗?”
“那我的面子谁给?人言可畏啊!你难道跟桑吉去争,去抢,去做一个二房,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我丢不起这个人。”阎罗王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接着又说:“欣樱,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拿这个地煞当过自己人,我让他去镇守泉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就是防着他。他就是想造反也有个缓冲,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他名义上当的是水陆兵马大元帅,能够调动的都是些老弱病残,都是几艘破船。”
“老奸巨滑!”欣樱狠狠地一摔门,拂袖而去。
不知怎么的,欣樱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地煞。人哪,都是些怪物,尤其是在感情面前。虽说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可它也必须具备几个条件,就像植物之于空气、水份、阳光。欣樱赌气出门,骑在马上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泉台,就走进了帅府,就走进了地煞的书斋。
地煞和欣樱讨论了一下诗歌,又看了一会儿书,欣樱眯起眼看了看太阳,大胆地提议说:“陈大帅,我想去看一看落日,你陪我一起去,行吗?”
“嗯,嗯。”地煞点头响应。
两个人说走就走,也不骑马,也不带随从,一起迎着夕阳走向草原深处。大地真辽阔啊!漫天金灿灿的牧草在晚风中起伏,汹涌,一浪接一浪地涌入了黄昏,涌入了莽莽苍苍的地平线。黄昏里的尼罗河蛇绕蛇弯,萦回不定,就像一河红旺旺的铁水,滚滚西去
夕阳渐渐地沉落下去了,天地间染满了玫瑰色的余晖,一片少女般的圣洁和空明。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麻雀,不停地在天空盘旋,翻飞,叽叽喳喳,纷纷扰扰,弹丸似地直冲云霄,如漫天的黑雨,席卷了整个天空,遮蔽了那轮浑圆、浑圆的落日。
欣樱张开双臂,迎着晚风和夕阳,大声地的吟诵了起来:
都说草木知秋,清明透亮
阳光终有难以抵达的地方
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
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
地煞看见,晚风吹拂着欣樱如瀑的长发,像一面猎猎的旌旗。她的脸上泪光闪闪。地煞愣怔了一下,也接口吟道:
残垣断壁又长一层青苔
总有无法洗净的污垢,我为何泪流满面
油菜花在凋零,遥望父辈们长眠的山岭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猛可地,欣樱突然侧起身子,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煞的脸上亲了一口。地煞一下子惊呆了,有些晕眩。他紧紧捂住被欣樱亲过的脸颊,幸福的泪水涨满了眼眶。
欣樱站着没动,脸红得就像天边的晚霞。作为一个高贵而骄傲的公主,阎罗王的掌上明珠,要她为一个爱着的人献吻示爱,这又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长这么大,追求者万万千千,她可是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就更别提主动挑逗了。
其实,欣樱站着没动,是在察看、等待地煞作出反应。她自己就像一个老师,或者,更像一个进了考场的学生。一个人爱着,又要经过少多场考试啊!恋人的,双方父母的,亲戚朋友的,要想取得高分,要想越过眼皮那道屏障,双方都要努力,甚至无私的牺牲。
才十七岁,欣樱就已经出脱得十分齐整了,女孩子该有的她都有,该发育的地方都已经发育,个子高挑,身材婀娜,有山有水,玲珑浮凸。对于自己,她有足够的自信。
地煞并没有像欣樱期待的那么生猛。他也窘得不行,嘴唇发白,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十分紧张地看了欣樱一眼,怯怯地低下了头,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搓来搓去。
欣樱有些失望。她甚至早已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迎接地煞回吻的一切准备。自己该端住,还是放开,对于一个公主来说,有一个尺度。拿捏住这个尺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过了,就是轻佻、放荡;保守一点吧!就是木讷和不解风情。
公主欣樱要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平衡。
地煞十分纠结,站在她面前的,给他主动示爱的,是堂堂阎罗国的公主。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权力和富贵就唾手可得。可是他如果不顾一切地追求权力和富贵,就意味着背叛,就意味着失去良心,就意味着对不起爱人艾米莉。
夹在桑吉、李梅花和艾米莉之间,地煞就已经感到十分吃力了,常常是焦头烂额,力不从心。再加上一个刁蛮的公主欣樱,真怕会要了他的一条小命。
玩情甚于玩火。
见地煞没有反应,欣樱知道:自己再没有矜持的必要了。幸福是靠自己奋斗得来的,就像天底下的路,你不去走,就永远没有路。欣樱脸一红,不经意地一个转身,就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地煞的手,五指紧紧相扣。
地煞有些紧张。如果激动也是紧张的话。他感觉出欣樱的手有些粗糙,根本就不像是女孩子的手。由于每年都要到梨山学艺,练习弓马骑射,欣樱的手结满了厚厚的一层老茧。看起来,跟地煞没什么区别。
欣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欲速则不达。在她看来,能够握到地煞的手,就已经是一种进步了。她已经很知足。她真想就这么一辈子握着地煞的手,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但愿路没有尽头。地煞的手宽厚,温暖,给人一种放心和包容的感觉。
“陈旦大哥,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欣樱问。
“你呢?”地煞反问。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出生在帝王之家,而是做一个平民的女儿。”欣樱甜甜一笑。她笑起来十分迷人,睫毛往上翘起,牙齿很白,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出生在帝王之家,就意味着权力和富贵,那是多少人都羡慕的事情哪!”地煞怪怪地看了欣樱一眼,接着又说:“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是福吗?我看不是。”欣樱撇了撇嘴。
“那是什么?”地煞反问。
“是枷锁,是牢笼,是无休无止的算计和勾心斗角。”欣樱的情绪有点激动,甚至有些失控。
“要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跟你在一起就已经足够。”欣樱大胆、热烈地看了地煞一眼,眸子深处闪烁着两团火焰。
“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我愿意。”
“我只能给你粗茶淡饭。”
“我愿意。”
“我只能给你疾病和贫穷。”
“反正,我愿意。我这一辈子是吃定你了。”
“可我还没有作好准备。”地煞笑了笑,摊了摊手,一本正经地说:“你愿意,可我不敢哪!按照阎罗国的法律,调戏公主那可是杀头之罪,诛灭九族的。”
“你坏,你坏!”欣樱咯咯大笑,轻轻地擂了地煞一拳,无限憧憬地说:“陈旦大哥,我真想,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种几亩水田,开一家豆腐店,做个卖豆腐的豆娘。”
“你做豆娘?那我干什么?”地煞指了指自己。
“你就是大掌柜嘛!孩子他爸和当家的,名正言顺的男主角。我添豆子,你推磨。我们一直磨啊磨,磨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