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精心乱如麻,只好躲进里屋。可在里屋,半死不活的白眉,也在徒众们的搀扶下,一屈膝跪在地上,俯伏尘埃,白花花的胡子上沾满了灰尘。人精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嚎啕大哭起来。
郑通和宋见自以为拿到了莹绿玉杖,帮主之位唾手可得,已毫无悬念。殊不知,莹绿玉杖在信义之人手上,就是镇帮之宝。而在阴险小人身上,就是催命灵符。丐帮举全帮之力,兵分多路,对郑通和宋见进行了无情追杀。
在人精看来,要想白眉不死,就只有尽快找到解药,而解药就在败类郑通身上。于是乎,人精调兵遣将,分进合击,亲自出马,对郑通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了围追堵截。莹绿玉杖他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解药,是白眉的命。
郑通和宋见慌慌如惊弓之鸟,急急如漏网之鱼,一路向北狂奔,逃到一个叫巴围子的小镇,又累又饿,双脚像抱鸡母拖了草鞋,再也跑不动了。只得在一个小馆子里打尖,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一点能量。
宋见嘴馋,要了两个煎饼,也不管郑通吃没吃,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郑通一见,也想来两个,可一摸口袋,才发觉自己只顾逃命忘了带银子。于是,他在宋见对面坐下来,讪讪地笑着说:“宋见,给我留一个。”
“想得美,凭什么留一个给你?”宋见捂住盘子,像开发商捂盘惜售。
“我忘了带银子了。”郑通说。
“你忘了带银子关我屁事,饿死活该。”宋见撇了撇嘴。
“我是帮主,我命令你留一个给我。”郑通黑下脸来,紧攒眉头。
“你是帮主?那你的莹绿玉杖呢?”宋见轻蔑地看了郑通一眼,扬了扬手上的莹绿玉杖。
“那是我的,你只不过是替我保管而已。”郑通说。
“你的?呸!臭不要脸。”宋见丝毫不让,针锋相对。
一路上,郑通和宋见互生仇隙,埋怨不断,你一嘴,我一嘴,争得脸红脖子粗,张飞不服马超。也许是老天有眼,走到一个叫鹰见愁的大峡谷,郑通越想越气,四顾无人,一掌将宋见推下了万丈悬崖。
宋见猝不及防,可他反应奇快,反手一掌,也把郑通捞在手上。两个人你抓我扯,牵牵绊绊地掉了下去。十五分钟左右,谷底传来扑通两声巨响,两个人都摔成了两堆碎肉。
丐帮的徒众们找到郑通和宋见,已在两天之后。两个人临死都没放过,死死地绞在一起,瞳孔睁得大大的,状极恐怖。
宋见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根莹绿玉杖,帮中徒众们用斧头砍下了宋见的手指,才把它们分开。郑通呢?脸摔成了柿饼,腿是腿,胳膊是胳膊,口袋里装解药的白玉羊脂瓶,也摔得四分五裂,药水流得干干净净。
没有找到解药,白眉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且时日不多。一连几天,人精都守在白眉床前,执手相看泪眼。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忘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没了。有些人下了地狱,有些人去了天堂。
死亡人人害怕,可死亡的过程和某些征兆更加恐怖。白眉双手紧握,嘴唇乱抖,牙齿咬得格格响,身体像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这是回光返照?还是人求生的本能?人精的心又悬了起来。
怪异的是:平日里已口齿不清的白眉,居然拍打着床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青筋毕露地大喊:“鬼呀,鬼!”人精吓了一大跳,这个世界真有鬼吗?鬼就是归呀!是人世间所有灵魂栖息的所在。
人精放眼望去,只见床头的油灯不停地跳荡起来,没有风,空气也不流动,为什么油灯会跳呢?莫非…莫非是鬼使来拘白眉的生魂?事关重大,人精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顺手把镔铁棍拿在手上。
就在这个时候,油灯忽闪忽闪的,跳荡得更厉害了。白眉的脸也不停地扭曲,像很痛苦的样子。人精大吼了一声,舞起了手里的镔铁棍,朝灯下的那团漆黑扫了过去。噗地一声闷响,黑暗中,有人中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人精定睛一看,地上却什么也没有,依然还是一团漆黑。人精重重地一蹾铁棍,扯起嗓门大喊:“鬼使们听着,我是傲来国的人精,我有个兄弟叫地煞,也在地狱里混。有什么都冲我来吧,老子不怕!”
丐帮的徒众们闻讯,掌着灯出来察看,找来找去,地上什么都没有。可大家在门外发现了一滩滩血迹,涓涓滴滴,丝丝缕缕。看得出,鬼使的腿伤得不轻,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另一条好腿上,脚印也一轻一重。
出于好奇,大家顺着门外的血迹,盘根究底,找到了后山的一座山洞。山洞黑古隆咚的,深不见底,一块石头扔下去,要十几二十分钟才能听到回声。而回声过后,就是铺天盖地的蝙蝠。惊飞的蝙蝠一只只,一群群,就像漫天的黑雨。
大家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有人在山洞旁的藤萝下面,找到了一双鞋。也不知是不是鬼使穿的,反正上面沾了些血迹。鞋是那种千层底、踢死牛的布鞋,针脚细密,做工极好。仔细闻一闻,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黄豆的味道。难道鬼使家里也是卖豆腐的?也做小本生意?
得人精打跑了鬼使,白眉在接下来的日子,就显得自在多了。他不动也不闹,呆呆地望着屋顶上的茅草。饿了,他也可以喝半碗粥水,或者,吃半个又软又糯的蛋糕。病情不可能好转,但至少也不会恶化。
尽管如此,人精丝毫也不敢大意。他加派了十几个徒众,不分日夜守在白眉床前,死盯着桌子上的豆油灯。只要灯焰稍有晃动,马上向他报告。他就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操起早已准备好的镔铁棍,在第一时间内把鬼使打跑。
人精特意砍来了一根树杈,剥去皮,用刀削尖,把鬼使的鞋子挂在高高的树杈上。既有几分炫耀的成份,又有一点震慑的意味,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小心挨揍,这里有血的教训。还是古话说得好:恶鬼怕蛮棍。
果然,白眉又消停了几个日子,房间里风平浪静。白天,有人来看望老帮主,提着水果点心,出出进进。晚上,人精就衣不解带,带着徒众们值守,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豆油灯。看来,鬼使们也欺软怕硬,也懂得趋吉避凶。
当然,老虎再恶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人在明处,鬼在暗处;人对鬼一无所知,鬼却对人却了如指掌。人与鬼斗,从来就没有赢过,人世间没有不死之人。不然,就没有这句俗话:阎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
出事的那天是一个阴天,傍晚时分,突然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蓝幽幽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夜空,又在一瞬间里寂灭了,恍如昙花一现。猛可地,一个个震耳欲聋的霹雳,接二连三地在天空中炸响了,大地在轰鸣声里不停地瑟瑟颤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响雷在院子里炸响了,蓝幽幽的闪电劈在门前的一棵老杨树上,把老杨树一下子削去了半边。糟糕的是:雷电引燃了树下的一幢茅草房子,风助火势,火壮风威,哔哔剥剥地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不好!人精一个激凌,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如果着了火的茅草屋引燃旁边的房子,就会火烧连营八百里,整个湾子村都会成为一片火海,丐帮的千年基业将毀于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火情就是命令。
丐帮里几乎所有的徒众都行动起来了,从四方八方一拥而上,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喊的喊,叫的叫,一盆盆凉水泼向屋顶。人多力量大,不消一个时辰,一场滔天大火就消弭于无形,灰熄火散。
救完火,人精才猛然想起撇在屋里的白眉,不由得扔下手上的木盆,拔腿朝屋子里跑去。油灯不知什么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一股阴风悄悄袭来,人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福耶?祸耶?
徒众们掌上灯来,屋子里一片狼藉。桌子上的灯不仅熄了,油还泼了一地。挂鞋的树杈斜斜地倒在地上,鞋也不翼而飞。冷风一阵阵地从窗户里灌了进来,把窗页摇得乒乓响,让人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而人精再看师傅白眉时,只见他仰面倒在床上,满脸血污,嘴歪鼻斜,嚼肌严重扭曲,状极恐怖。人精试了试他的鼻息,早已没有了呼吸,连心跳也停止了。
很明显,人精中了鬼使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输得很惨。鬼使们的狡猾,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要不然,人世间就不会有诡计多端这个成语了。人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不觉地涨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