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精不愿意加入丐帮,拒绝出任帮主一职,不接受象征权力和地位的莹绿玉杖。并不等于他不懂得感恩,不看重情谊。其实,在内心深处,人精一直将白眉视为父亲,早已超出了救命恩人的范畴。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秋天。人精来到湾子村也有了六个多月,和帮中子弟早已混得烂熟。除了两个护法的长老,大家都对他十分友好。
一天,人精刚从山洞里练完功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吃早饭。一匹骏马裹挟着一股劲风,飞奔而来,马儿尥起前蹄突然停住,卷地了漫天的灰尘。
一个脸色黧黑的七袋弟子翻身下马,举着一封密信跑进了堂屋,气喘嘘嘘地大喊:“帮主,不好了,不好了,松鹤堂堂主、九袋弟子张楚凤犯了死罪,秋后处斩。”
白眉不敢怠慢,马上拆开信来看了一遍,两撇白眉拧得越来越紧了。护法长老郑通和宋见也把信件看了一遍,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对策。
原来,由于久晴少雨,仁川郡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大旱,土地龟裂,百草枯萎,庄稼颗粒无收。饥民们无法活命,集体冲进府库,抢走了府中储备的军粮。
最要命的是:通过调查摸底和实地勘查,官府确定这次饥民暴动,就是由丐帮松鹤堂堂主张楚凤牵的头,进而组织实施的。捕快们不由分说,把张楚风和一干徒众一绳子绑起,严刑拷打,问成了死罪,秋后择日处斩。
事关重大,白眉进退两难。救吧,那是明目张胆与朝庭为敌,拿鸡蛋去碰石头。不救吧,又恐凉了帮中弟子的心,将来帮中有难,谁还肯卖命,出力!再说,张楚风毕竟是松鹤堂的堂主,自己手下的一员大将,地位非同一般。
按照白眉的本意,是想叫帮中的两个护法长老郑通和宋见去打打前站,弄清张楚风关押的地点,有多少人看守以及处斩的确切时间,自己好安排人手。可郑通和宋见脸上有畏难之色,支支吾吾。郑通推说拉肚子,宋见谎称崴了脚,一问三不知,把责任都推得干干净净。
人命关天,白眉没有时间再去犹豫。他立马把人精找过来商量对策。人精看了信,沉吟了片刻,平静地说:“老帮主,你如果放心,就把这个营救任务交给我吧,我保证还你一个生风活虎的张楚凤,手下的徒众们一根汗毛都不缺。”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听说仁川郡新来了一个捕快头儿,叫穿云燕,是傲来国数一数二的高手,功夫十分了得,不在你我之下。”白眉反复叮嘱。
“那又怎样?我正好拿他来试试身手。”人精响亮地拍了拍胸脯,豪气顿生。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精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破碗,一根烂竹棍,一套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乞丐,连夜出发,混迹在一群难民和流浪汉中间,把仁川郡的大街小巷都丈量了一遍,摸了个门儿清。
仁川郡不大,却十分的繁华,气派,时不时地还有些外国人出没,是傲来国数一数二的通商口岸。商贾云集,百业兴旺,建得最多的是天主教教堂。郡衙就座落在一座天主教教堂的正对面,背靠着一架亘绵起伏的大山。
自古有郡必有衙,有衙必有衙役和捕快,有衙役和捕快,就必定有关押犯人的牢房。否则,衙役和捕快,靠什么东西捞钱?凭什么东西枉法?有什么资本花天酒天?靠山吃山,傍水吃水,衙役和捕快们吃的、用的都着落在犯人身上。
果然不出人精所料,牢房就建在郡衙附近的一个山坳里,有二十多个衙役分两班轮流看守,戒备森严,碉楼林立,进出要经过五道关口,就是一只蚊子,也要分出一个公母,一个活人要想混进去救人,势比登天。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这座监狱的缝在哪里呢?
人精无法,一路苦思冥想,不停地绕着牢房转着圈圈。一时里,无意中看到附近的几个农民,三三两两地到牢房里去掏糞,他灵机一动,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人精一路跟踪,像特务盯梢一样,找到其中一个农民的家里。也不多说,拿出两个五两左右的金元宝,啪地一声砸在桌子上,豪气干云地说:“这位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你只须点点头,这两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农民不信,狐疑地看了人精一眼,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金子,既有些疑惑,又有点不舍,吞吞吐吐地说:“这位大哥,你有什么事相求?我可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无所有。”
“能不能让我顶替你,去挑一天的糞。”人精问。
“挑糞?行!”农民认真地看了人精一眼,飞快地把金子揣进怀里,生怕雇主临时反悔。心想:这个人是不是脑子进了水,帮人掏糞,还倒给钱,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第二天一早,人精扮成一个掏糞工,并谎称说是农民的表弟,在牢房里出出进进。牢房里门禁森严,却对掏糞的十分宽松,基本上是捏住鼻子,侧起身子,让他们从身边快点通过,生怕自己身上沾上了臭味。
人精一直掏到下午五点多,薄暮时分。他趁人不备,溜进了糞坑,藏好糞桶和糞勺,用脑袋顶着木板,把洞口盖得严严实实。幸好值守的衙役们都没在意,粗粗地检查了一遍,顺顺利利地交了班。
糞坑里的糞水不多,却奇臭无比,隐隐透出几分腐尸烂肉的怪味,肉嘟嘟的蛆虫爬了人精一脸。人精只有忍,也只能忍,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半夜,转钟,他偷偷爬了出来,顾不上身上还不干净,操着镔铁棍,跌跌撞撞,一路摸进了关押松鹤堂堂主张楚凤的一号死牢。
一号死牢安静得很,不时传来死囚们的呓语和鼾声,像一个梦。人精伸出手摸了摸,掂了掂,用镔铁棍撬开了铁锁,轻轻地拉开门,一闪身钻了进去,心中暗喜。
黑暗中,死囚侧起身子,睡得跟猪一样死沉。人精摇了摇那人的肩,压低了声音说:“张大哥,我是丐帮的人精哪!我来救你来了,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死囚转过身来,手腕一翻,闪电般地扣住了人精的手,拿住了人精的命脉。人精挣了挣,死囚的手像一道铁箍,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惊慌之际,人精黑着脸,一声暴喝:“你是谁?为什么要算计我?”
那人一点也不怕臭,死死地扣住了人精的手腕,不急不慢地站了起来。他一耸肩,抖掉了披在身上的囚服,哪里还有半点犯人的影子。
人精一眼望去,那人虎背熊腰,身材魁梧。黑暗中,看不清五官。可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寒夜里的星星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
“小人,精于算计的小人。有本事我们单打独斗,分出个上下高低!”人精十分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有些愤愤不平。
“小人就小人,反正你已经落在我的手里,我可没功夫陪你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那人紧紧地扣住了人精的脉博,根本就没有松开的意思。人精的激将法,基本上对他无用。
“卑鄙,无耻。”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无耻是无耻者的座右铭。你骂吧,我不在乎!”那人仰起脸哈哈大笑,笑得人精心里发怵,身体瑟瑟地抖个不停。终于,他忍住笑,噫了一声,接着又说:“伙计们,点灯!我倒要看看,这个敢闯进死牢救人的大英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裤裆尿没尿湿?筛了多少粗糠?”
“放屁,我不怕!”人精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怕?不怕,你筛什么糠?发什么抖?”
衙役们一声呐喊,须臾之间,松油火把一根根亮了起来,滋滋冒烟。提刀携棍的衙役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短衣绑腿,像突然之间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
其中,有两个衙役为了邀功,捡起了人精放在地上的镔铁棍。镔铁棍乌漆麻黑,有些沉,人精刚刚用它撬过铁锁。
那人看见了镔铁棍,就像贪财的人发现了宝贝,一把从衙役手里夺了过来。掂了掂,沉得很。他嘴角一翘,皱着眉头问:“这棍是你的?你就是偷天神猿?”
“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偷天神猿是也!”人精脉博被扣,只得重重地一跺脚,倔犟地昂起了头颅。
“可惜啊可惜,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落在我的手里,你也不冤。我就是仁川郡的总捕头王安,江湖人称穿云燕,傲来国数一数的高手。落在我手里的逃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你就是穿云燕?”人精狠毒地看了那人一眼,接着又说:“阴险小人,浪得虚名。”
“哼,你就是偷天神猿?”那人也毫不示弱,狠狠地回敬了人精一眼,十分轻蔑地说:“落在我的手里,也不过尔尔。盛名之下,其实难匹。”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唇枪舌箭,你来我往,相互戏谑起来,把衙役们逗得捧腹大笑。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拿来了手铐和脚镣,七手八脚地把人精铐了起来,反绑在一根铁柱子上。
人影幢幢,火光如炽。
人精咬牙切齿,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身体又抖了起来,瑟瑟的,像在筛糠。他不小心把揣在腰里的半边虎符抖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半边虎符瞧了瞧,暗暗拿出自己怀里的半边虎符,合了合,对了对,刚好严丝合缝,凑成一对。他俊俏的脸立马就变了颜色,屏退左右,重重地关上了牢门,紧紧追问:“你…你这半边虎符是哪里来的?老实交待,偷的?还是捡的?”
“血口喷人,你才偷呢?”人精来了脾气。
“那紫云谷王树是你什么人?”
“父亲,老子的父亲。放尊重点,王树是你喊的么?”
“兄弟,我是王树的大儿子王安哪!孟亚是我的亲娘。”
“放屁,我大哥王安在聚德郡当总捕头,你休想冒名顶替,你不配!”
“兄弟,你有所不知。聚德郡郡守和提刑官不睦,屡生嫌隙,我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不,刚好仁川郡郡守被杀,职位空缺。郡守申请调到了仁川郡,我也跟着调了过来,当上了仁川郡的总捕头,算一算,走马上任才三个月。”
“大哥,真是太巧了,人算不如天算。”人精转怒为喜,拍手欢呼。
“兄弟,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干脆做一个顺水人情,把你和丐帮的兄弟都放了,就算是大哥送给你的一份见面礼。”
“那怎么行呢?郡守那里你也不好交待。”
“你放心,我跟郡守是连襟,关系铁得很!再说,你大哥堂堂的一个总捕头,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王安响亮地拍了拍胸脯,接着又说:“这几天,大哥老做恶梦,梦见父亲王树回到了东土,不厌其烦地对我说,饶了你的兄弟人精,照顾好仙童和地煞。兄弟,你叫人精,那仙童和地煞又是谁呢?”
“仙童,地煞。”人精喃喃自语,满怀憧憬,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