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决定终生大事,旋风只用了一天时间。如果当面就答应戴比元帅,很可能会被后者看成轻浮之辈,虽然他在听到元帅的婚约后,就差点脱口而出。
真理时代不仅埋藏了科学,也埋藏了自由恋爱这种生活方式。人类重归农业时代,不需要上学就能做简单劳动,个体依靠庞大的血亲家族才能生存,这些都让男女青年失去了接触机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次成为可靠婚姻的保证。
真理纪元681年,公元2711年,第23代教主林怀跃颁布谕令,规定稽察队只能从各级萨蒂扬附属的育婴堂里挑选新队员。斯时,饥荒、疫病和战乱已经制造出足够的孤儿填补空缺,维持这一谕令直到今天。育婴堂主管负责对孤儿进行遴选,到了五岁时,那些体格健壮,头脑灵活的孩子便被送到稽察队训练营。
这道谕令的宗旨,是让稽察队由视教会为父母的一批人构成。它产生的一个附带效果,就是这些队员长大后成为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尤其官宦人家,如果找到一个思想不稳定的亲家,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异端的亲属,就把孩子推进了火坑,而稽察队员从小由教会抚养和训练,忠诚度无庸置疑。
离开元帅府,旋风不敢回去见江玉琴,呆在街边凉亭里思前想后。是的,自己的教阶与同龄人相比已经很高,能力又不差,如果不是爱上江玉琴,在老家早就结了婚。戴比在军队系统里已经被挤到边缘,如果想扩充势力,延揽人才,招个上门女婿也很正常。
所以,他们之间互有需求!
反观江玉琴,她能运用的关系莫不来自于前夫。那人已经死了几年,生前再有权势,早就人走茶凉,她能给予自己的帮助越来越少。最初,江玉琴还担保两人都能留在首都。现在已经退而求其次,能在附近“伏魔”、”破邪”或者”同心”三大教区任职,已经心满意足,哪怕官降一级也可以。
但如果能入赘旧元帅府,就可以板上钉钉留在盖娅城。
爱?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应该为儿女情长断送前程吗?
而且,江玉琴比旋风年长几岁,相识的时候地位就更高,官场经验更多,两人相处时,江玉琴免不了以大姐自居,指手画脚。时间长了,旋风也暗生一些反感,只是顺从惯了,不好开口。
思来想去,旋风只担心一个问题。不管出于什么考虑,达迪耶将军初次见面,就能舍出一个女儿,难道这个女儿有什么问题?是养女?还是生理上有残疾?
果然,当旋风再次来到元帅府时,戴比和他交了底。女儿杜亚美年幼时得了重症,自然医生认为,应该用毒蝎蜇其面部和颈部,以毒攻毒,才能保住性命。于是小女孩被按在床上,由专家在脸上摆起毒蝎,任意蛰咬,脸庞肿胀破损。
那场病确实好了,但是孩子的左半边脸从此疤痕遍布,无法恢复。成年以后,戴比夫妻对外提亲多次,都由于这个原因,女儿到了十九岁仍然嫁不出去。
达迪耶曾经和夫人设想,实在不行,就从门当户对的家庭里找个残疾女婿算了。现在见到旋风,他这一表人才完全可抵门当户对的价值。再说,招个全无根基的年轻人作上门女婿,将来便可以当儿子使唤。
当然,这层想法达迪耶不会对旋风讲,而是摆出推心置腹的架势。“她姐姐嫁了个有地位的白痴,门面上过得去,人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我发誓,要从基层精英中选我的二女婿。这个人必须吃过苦,有真本领,从低贱的环境中长大,这样才能珍惜今后的地位,一生不松懈地往上攀登。旋风,你觉得自己可是这样的人?”
“即便现在还没达到您的期望,我也会努力争取。”
“我就要你这句话!好吧,你去看看她再做决定。”戴比给了旋风最后的选择权。“如果你接受不了,前天的话就算我没讲。如果你决定了,那就必须爱护小女一生。”
就这样,旋风走进杜亚美的闺房,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孩子端坐在那里。她是戴比的二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杜亚美今年十九岁,已经戴着面纱生活了十多年,几乎不在陌生人面前揭下面纱。
旋风进门后,主人和仆役都走开,让他们独自面对。戴比已经告诉女儿,这次一定要揭开面纱。听到旋风的声音,杜亚美鼓起勇气,掀起面纱,露出半张肿胀变形的脸。
“小姐……唔。”
旋风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就要一生面对这张丑脸?和江玉琴缠绵的情形一幕幕浮上心头。因为这张丑脸,杜亚美已经十九岁还没嫁出去。这个时代,女孩到了十五六岁一般都订好婆家,二十岁的女人基本都做了母亲。像金子淇那样22岁还不结婚的怪胎,只在读书人中间才有。
旋风正迟疑间,忽然,杜亚美跪下来,把他吓了一跳,赶忙去挽住她的胳膊。杜亚美坚决不起身,哭泣道:“我心里清楚,你答应这门婚姻,是看中我父亲的权势。我命苦,自己已经认了,只求你婚后对我多关心一点。”
一个尊贵的官家小姐这样向自己哀求,一下子唤醒了旋风的男子气概。好吧,就是她了!
这边下了决心,那边旋风必须马上和江玉琴断绝关系。不,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无法和她当面解释。旋风找来江布尔,迅速说清前因后果,然后把五百阿坦的汇票交给副官。
“我不敢面对江玉琴,你把这些给她,算我的补偿。我马上搬走。你办完这件事后立刻回家,咱们暂时别再见面!”
“天啊,队长,你……你这是……”
一路上,江布尔看着他们两个人亲密无间,完全想不到旋风这么快就放弃这段感情。旋风又塞给他十个阿坦。“这是你回家的路费,辛苦啦!”
一路上死命保护犯人,江布尔也得到二十个阿坦的封赏。副队长给的这笔钱对他来说也不算少。钱和忠诚迭加在一起,江布尔硬着头皮留在馆驿。下午,江玉琴赶回来,发现旋风的行李都被带走,莫名其妙。江布尔硬着头皮把事情转告给她。
江玉琴一时没听明白。什么,他去结婚?他结什么婚?他在首都能认识谁?直到江布尔重复第三遍,才让她终于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
江玉琴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突然,她脚下使绊,摔倒江布尔,柳叶刀的刀尖悬在他眼球上面一厘米处。“说!他在哪里?”
“不不不,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他就是要躲你,所以都不让我知道去向。”
江布尔闭上眼睛,眼皮已经能感觉到冷冷的刀锋。他开始后悔拿那十个金币,江玉琴擅长刑讯逼供,这一发起疯来,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自己。
“我真不知道,我想他一定在元帅府,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江布尔身上的重压消失了,他睁开眼睛,正看到江玉琴右手挥刀,猛刺自己的左臂。江布尔赶忙爬起来阻拦,被她用刀锋逼开。江玉琴的左臂上已经划了一个大口子,血像小溪一样流在地上。
“放心,我可不想死,只是给自己留个教训。”
让血痛快地流上一阵,江玉琴从衣裙下摆撕去一截,包扎好伤口。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旋风送的那只篦子,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江布尔。“这个你给他,转告我的话,把他捧上去不容易,要是毁掉他,那可容易得多。”
江布尔接过半只篦子,连连点头,又翻出一叠汇票递上去。“夫人,这是副队长留下的钱。他说,一路上全靠你保护才能过关,这五百金币应该留给你。”
“如果我收下,他心里的愧疚是不是就会少一点?”
“我想应该是吧。”夹在这对恋人的恩怨之中,江布尔头都被撑大了。
“哼哼,所以我不会收,我要让他终生欠这笔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