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作家,我常常觉得,最不能丢掉的品格就是毛**所说的:联系群众。
脱离群众而创造出来的所谓杰作,不过是无聊的用于自娱自乐的玩具,没有活的灵魂。
秉着这种信念,二十年来,我从未越界过。
赘婿当道,情爱迷头,这些奇怪的潮流从来没有腐蚀少年的我。
但我实在无法想象身为无神论者的我竟然遇到了这么扑朔迷离的事。
事情发生在我住在这里的第七天。
这时,这地方周围的情况我已打听清楚,并与老乡们相处逐渐融洽。
此地是国家规定的景区,虽地方偏僻,但好歹有这么个名号,每年总还是能吸引来一些游客,为这儿经济发展做些贡献。
农家乐便这么理所当然地兴办起来。
农家乐人手不够,除老板外,只有两三个劳动力,平时还能应付应付,但到了旅行旺季,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平时除了去周围访人家,便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将见闻写在日记本里。
偶尔有时间,在农家乐转转,也只能看见老板她们忙碌的身影,在一桌桌间旋转,疾走。
第七天,我偶然看见摆着很多桌椅的沙地旁,有一个小男孩在河边玩水。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于心不忍,悄悄走过去,询问他的身份。
他转头,看向我,说了一句标准的客家话。
我不禁惊叹:即使是十年前,也很少有年轻人会说方言了。这个小伙子竟然会说这么标准的客家话。
好在我也算是个客家人。
我便顺着他的客家话问他:“小朋友,你的父母呢?”
听此,他沉默地指了指老板。
我点头会意。老板太忙碌,无暇顾及孩子,孩子在山里走不了太远,各家各户偏隔得远,只能孤独一人蹲在河边。
此时,我看了看老板,老板似乎也看见了我们,向我们打了招呼,似乎是要我帮忙照看一下。
我微笑点头,又在他旁边坐下来。
屁股还未坐稳,我便发现了这个男孩的不对劲。
他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却也不像老者,有一丝暮气,倒像是一个游离在天地外的生物。
论据即为他的眼睛,没有光亮,也不叫暗淡,更像是希腊雕塑上那种艺术品。
短暂坐了一分钟左右,他已连续叹了不下十次气。
叹息与消极,是我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诶,”我拍了拍他。“叹什么气?年纪轻轻的。”
他无神地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丢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不会懂?什么意思?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有什么苦恼的事我不会懂?他的苦恼无非是些无聊的个人情仇恩怨罢了。
“你听了,只会觉得是鬼故事的。”他自顾自地说道。
“来,你说来听听。”我得意地笑了笑。心想,不知道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能编出什么奇怪的鬼故事来。
“呵,叔,你确定要听?如果你要听,你就要在听完之后的七天之内,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哦。”他用稚嫩的声音威胁我道,使我表情更加得意了。
“好呀,你说。”
他点点头,舒缓一下心情,便开口讲述起了这个无聊的故事,同时在之后,我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由于他的表述能力极差,我便不做原文抄录了。不过,我可以把我日记中整理的故事抄录下来:
我叫覃仁,父母亲原来是普通的职工。我们的家本来不住在这边,只不过这边又块地是我们家的。
准确的说,是我祖父的,我父母只不过是继承了他的地契而已。我祖父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
我父亲是最小的一个,最大的是我伯父。
祖父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重男轻女,重长轻幼。
听祖母说,姑姑十岁时,便被迫辍学,做了放牛娃。而父亲则迟一些,要初中毕业才辍学,辍学了便去打工了。
伯父被祖父供到了高中,成为了全家的希望。然而,一场大病的来临夺走了这个希望。
伯父错过了考试,还差点丢了性命。
医院诊治费昂贵,祖父便一边把姑姑当做商品一样卖出去给别人做妻,一边逼迫父亲交出这几年辛苦劳作挣的一切积蓄。
兄弟姐妹间感情毕竟深,所以并未因此多出什么嫌隙。
但伯父痊愈后,参加了工作,一直到结婚,祖父不停逼迫父亲与姑姑拿钱出来,伯父结婚,竟也要他们出大份钱。
这使父亲非常愤怒,所以在伯父结婚第二天,便跑去了海边城市,直到因病回乡时,从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
父亲在那儿认识了母亲,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婚,又凑巧受伤,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回来。
回家,是个危险的决定。
回来时,父亲在老家原本的房间已经被当成了杂物间。父亲沉默不语,将它们一一收好,同时耳朵边还盈着祖父的冷嘲热讽。
一年后,我出生了。
也是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挑最大的说就是伯父主张分家,分户口,想得到家人的同意。
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伯父在外地大城市有了房子,正在装修,将户口分离,分到城里,对他们今后有很大好处。
分户口,自然会面临一个基本问题。
户主的归属,赡养权的转移。
户主,便是祖父。这里的全部财产都归祖父所有。
而赡养权的转移问题,便是祖父与祖母跟谁的问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两人只能在他们两人间选。
伯父是个很聪明的人,对他们说:“谁跟我,我就带他去城里住。”
祖父也很会掩饰民主,坚持要选伯父,完事还故意问祖母:“你跟谁?”
祖母自然只能跟当时一穷二白的父亲。
分家便在不愉快的饭桌前完成了。
有意思的是祖父对祖母说的话,分家那天,祖父说:“你以后,就是要死在这里的命!”
这句话使父亲很是气愤,立志要在这儿建一栋新房,反驳这个荒谬言论。
这栋房子便是农家乐的雏形。
建造期间,祖父来过许多次,但都是冷嘲热讽。一次,祖母回老家,错哪了他的鸡蛋,竟被他追到了工地上,到工地上,当着众人的面大骂父亲是“小偷”,“流氓”。
这便使父亲笃定了信念”要在这个荒地上建栋房子。
父亲这栋房子只花了一年建造维修,其中辛苦不由言说。
据说父亲在建造完房子后,浑身上下仅剩一二十块钱,而他身后,还有无数的欠条,一屁股债。
父亲在几年间将它们全部还完,并给家里进行了再次装修。其中辛苦,不由言说。
此时我已准备上小学。
对这些事,是以后知道的,当时的我单知道,老房子是我出生的地方,那栋老屋子里孤单地住了一位名叫爷爷的老人。
直到长大一些,我才知道他的独居原因是:伯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他圈在了老家。
父亲对伯父这样的做法是诟病还是默许呢?我想两边都有。
比如他明明有闲暇时间,却除佳节外,从不上去。
可他又常叫我们上去看看,并总在楼梯出门口处放上一些东西。
我随祖母上去这段时间,祖父的观念已有些转变,同时他的皱纹与沧桑感也是很明显地展现出来了。
祖母有事情要做,我便只能由祖父带着。
在我眼里,祖父的形象与他们的截然不同。
在我看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有意思的小老头。
会很多门手艺:阉猪,阉鸡,放锁钓野猪,陷阱打鸟。
我看不懂,他便耐心讲解。
在他这儿,很容易找到快乐。
他似乎也觉得,在我这,很容易找到快乐。
几年后的这段时间是最离奇的时间。
首先是伯父从城里回来,带了数不胜数的礼品,接着又是父亲破天荒地亲自回来了一次,说是孝敬祖父,给全家都买了健康保险。
这天晚上,祖父不知为何,与伯父父亲都吵得很凶,特别是与伯父。
据说,吵到凶处,伯父直接往地上一躺,说:“反正这条命你给的,你拿走吧!”
祖父也不退步,边说好,边就去找家伙。
父亲一看不好,这样要出事,立马找出了绳子,把他们两人绑了起来。
两人被绑起来,还对骂着,一直叫到了凌晨。
少之又少的一聚,就如此过去了。
等到再聚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被留在那里照看的伯母打电话来,说祖父中风,要我们赶紧回去。
我们急忙赶上去(我与祖母留下看家),在路上正巧遇上了从远处赶过来的伯父。
伯父风尘仆仆,与我们一同前去。
路上,他常常说些有的没的,不知是为掩饰恐惧与不安,还是真的没心没肺。
他还问道:“你们吃饭了没?”
父亲刺他一句:“发生这么大的事,谁还吃得下饭呢?”
伯父说:“是啊,我也没吃饭,所以买了火锅。人总是要吃饭的。”
父亲由此开始不明白自己的哥哥,这位从小博览群书,知识渊博的哥哥,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变成了陌生人。
谈话间,伯母又催促了他们,于是他们便加快了脚步。
越过片树林,就可以看见浅浅的小溪,后面藏着的就是老屋。
老屋亮着灯,灯前伫立的人影,自然就是伯母。
“爸呢?”父亲上前问道。
“在房间,好点了。”伯母表情呆滞,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去看看。”伯父不知为何,突然着急起来,疯了一样抢前去看。
父母亲只能跟在后头,一下便被伯父甩在了后头。待父母亲步过庭院后,伯父已从房间里跑出来。
“妈的!人在哪呢?床上空的!”
“什么?”母亲错愕了,呆呆愣在那里。
“什么?”父亲奔上前,想要亲自看看。
“啊啊啊!爸!”尖叫声,在父母亲背后响起。
伯母喊叫声使父母亲的都停下了脚步。
众人顺着伯母手指指向看。
只见小树林间,窸窸窣窣的,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人影。
不,不像是人影,世上没有高达三米的人。这更像是,怪物。这个怪物身后背着什么东西,乍一看,确实与祖父的身影很像。
“他妈的!”伯父率先一步反应过来,飞奔过去,势要探个究竟。
然而,只是一下,这月光下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树林里,仅剩下凄切的蝉鸣与伯父激动的吼声。
等到蝉飞走后,时间已是凌晨三点,灯火依旧燃在老屋子的客厅。
昏暗的房间,烫着火锅,新鲜的羊肉整齐放在桌子前。
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吃。灯旁几只飞蛾撞击着灯泡,本就昏暗的房间便有染上一点点纯粹的黑暗。
到了第二天,众人终于鼓起勇气,将火锅咽下了肚子。
大家前往公安局报案,公安局受理案件三天后,因没有任何线索发现,终于成为悬案了。
——“所以,这是个鬼故事?”听完这个故事的我装作很惊讶地问他。
这不过是个无聊的鬼故事而已,真实性都存疑。况且,就算是真的,它与我的关系甚微,我并不用耗费精力去思考这种没有任何益处的事。
鬼神之说吗?至少当时的我认为是无稽之谈。
但仅仅几秒后,我的三观便被彻底颠覆。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位男孩讲完后,便准备抛出他的问题了。
“嗯,我听着。”
“给我个真相。”
话音刚落,随流水还未漂远,他便消失了,同故事里的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