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虽着华服,崔远却看着他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感到不适。尽管如此,他所说的一席话还是令他激动不已。
"玉郎想如何?"男子忽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身后的少年郎倒是一直没有动静一个个都是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崔远放下手中的画,抬头探究地大量了眼前的这一帮人一番——领头的穿的是丝绸料子,戴的是金冠银帽,手中摇的是玉扇,腰上挂的是珍珠革带,脚上踩的也是罗锦翘头履,虽是身形消瘦,面凹骨凸的,但也遮不住浑身透着的一股清贵气。后面三两个跟着的白面少儿郎虽穿的不必前面这位,但也不凡,个个都是雪白的直襟长袍,顶玉冠,风度翩翩。
“这来头必不是平凡人家的了。”崔远心下如此思量,瞬间豁然开朗,早听闻那些个达官显贵都喜欢收集不逐流的没什么名气的画,望着压中便宜等后人坐享,说是这般风气,自李唐死后始然。崔远本是不信这些传闻的,如今却也信了三分。他犹豫着开口到:“不知贵人有何条件?”
“不急。”男子轻轻展开手中玉扇,随意地摇了几下,然后执扇轻摁住崔远整理画稿的手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可否邀玉郎府上一坐?”
崔远隐隐觉得不安,却也说不出为何,望着眼前这位含笑摇扇的贵气男子,他再三斟酌后开口到:“只恐怕……”
“诶~玉郎不必着急,现下正值午时,想必你也饿了,我去买些吃食来暂且现垫垫肚子。”没等崔远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男子便打断了他,转身闲庭兴步地离开了。
“远儿!”正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呼,青琼高亢的喊叫声即使在人声鼎沸的集市里也格外省耳。
果然,没过多久,只见一个麻布糙婆佝偻着背费力地扒开人群朝这边踉踉跄跄地跑来。
“青婆婆,你怎么来了?”崔远讶异地望着这个本该好生呆在家里养病,如今却半道横现在眼前的老婆婆,除却惊讶更是不解——她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他特意选了这最远的北市来卖画,就是为了避开青婆婆。
这边青琼对崔远的惊异完全视而不见,站定画摊前扶着招牌喘了一会儿气,“远儿,我昨日看你画画废寝忘食,就猜到你是要出门卖画,只没想到竟然也是在这北市!”
青琼神情复杂地望着崔远这么望了一会儿,忽而回想起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一行人着实眼熟,登时立即返身细细打量了起来。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站在街的斜对面兴着卖饼吃的不是那远近闻名的王家大公子王牙吗!在这博陵县人人都知这王牙有那特殊癖好,青婆婆偶尔不得不跑来这最远的北市置办家用,次次来都能听闻人家和她讲他又新拐了哪个哪个正经少年郎的疯言疯语。再看这王牙此时卖个饼就春风得意的样,青琼眼看着这轻薄男子刚刚从那边的饼摊买了饼离开朝街这边来,恰巧这时他站在街中被人潮拦了路,这公子哥儿竟也不恼,只静静站在街中央趁着这档儿回头定定望住崔远一眼,青琼当下心一惊,心中大呼不妙,眼底黯了几分,她赶忙绕到崔远身旁握住他的手腕,“远儿,钱的事我已经有眉目来,你不必再多心,赶紧回去吧,今日院里的桃花落了满屋子,等你回去扫 呢。”
“婆婆?”崔远不明所以地看着青婆婆自顾自已将开始帮他收拾东西,“你从哪里弄到钱?又是何事教你这样着急?”
“你不必问这样多,只速速回去吧。”
崔远心下疑虑,但又架不住青琼这样着急的催促,也担心怕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于是胡乱收了东西便急匆匆往城南家中赶,一路上不曾停歇。到家时倏尔起了一阵南风,开门,满屋子落的桃花都夹在风里迎向他。
巡视一周,家中无人,除却这散落四周的桃花花瓣,以前安好一如往常。崔远卸下一直压在肩上的背篼,又将落了一屋的花瓣都清扫了干净,他弄完一切后坐下歇息片刻,望着眼前这被他扫作一堆的桃花抿了口茶,心下已为它们定了落处。
喝过茶后,崔远靠着椅子瘫了一会儿,感觉四肢渐渐回力便起身找来箕簸装着那一大堆花丘往后院走,正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给院子里的桃树做养料最合适不过了。
“哐当!”花瓣散落一地。
崔远站在后院的门前,刚刚还抱在怀里的箕簸掉在地上抖了抖便静了下来,里面的花也撒了出来。
院里的桃树没了!
崔远看着眼前的情景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难怪今日屋里落了这样多桃花,不是风送的,是树哭的!
崔远当下又气又恼,恨得青婆婆这样轻率武断,不管不顾他的心思,就这样砍了桃树去!
望着院子角上如今不足两寸高的树墩,崔远心中有愧无言面对祖先,更没勇再走到树桩前去埋花,转身进了家中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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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婆婆在北市买过给崔远上路的东西后,小心翼翼地避开王牙往家中去。一路上眼皮子一直跳,心中惴惴不安。自早上叫了几个人来砍了树拖到西市卖了换了钱她心中便一直不安,眼角的筋也一直在跳,也不知道远儿回到家看见桃树没了会如何。她也知道这样没商没量地就一声不吭拿桃树换了钱不对,但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家中只有这一颗桃树是值钱的了,眼看会试迫在眉睫,她又怎么能不着急?
提着刚买来的一些出远门的必需物品,青婆婆颤颤地踏入家门,进了崔远的卧室,无人,放下东西后,青婆婆又去后院,还是无人,再回屋走了一遭,无人。只有一个地方了,青婆婆走出家门入了侧堂,果然一进门就见崔远愣愣地跪在祠堂正中央,背影一如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在这祠堂里跪着悔过一样倔强。
“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