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灵婆，自信、强大、高傲、豁达、慈祥、中正、贤明......我可以找出无数个褒义词来形容这位老婆婆——除了美丽这个词以外。
她的确不美丽，却也不能用丑来形容，由衷之言就是她的容貌让我感到恐惧，且恐惧的程度堪比我害怕着木屋外所寄生的藤壶。
为什么九像老爹的名号是九像？“九”是数词，同“龙生九子”的“九”，他能够以多种形态出现在三千世界中。比如在人间的时候，他是一副憨态可掬的老爷子模样，若到灵界，他便现出青龙之形。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形即无形，道义颇深自不会拘泥于其本身所存在的形式。
至于这个十三灵婆，既然名号中带有“十三”，也就代表着名如其人——她那极度细长且瘦如枯枝的手臂上，生着数不胜数的眼睛，任凭谁见了都会害怕——更何况那些还不是人类的眼睛。
我曾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看过几次。记忆中，我所见过的就有牛眼、羊眼、鱼眼、蜻蜓眼、蛇眼、鹰眼、虎眼......至于被她衣袖所遮住的部位长着什么样的眼睛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眼睛出现的位置并无规则，大小也不一，它们杂乱无章地从皮肤中钻出来，有的正盯着我和青仔，有的则闭了起来，还有的不知是望向哪里，犹如在洞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奥秘......每每看到这些忽闪而眨的眼球，我的心头便会咯噔一颤，下一秒就开始头皮发麻——绝对不能触及到这些眼睛的视线！那样的话一定会被看穿心底深处。
小屋内，一切物件的摆放都是那般随心所欲，看似杂乱却又井然有序，这也暴露出灵婆本是随性之人，随性之中不乏谨慎。
屋内灯光昏暗，几只古典的白纸灯笼散发出黄色的光芒，它们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神秘的金色。
进门的右手边，柜子上摞着柜子，于是整面墙都摞满了柜子，直到触及棚顶。它们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交错排列。有的柜子是玻璃门，隐约可以见得里面放满了瓶瓶罐罐，至于抽屉里面有什么......我先前还没见到灵婆打开过它们。
地面上爬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仅留出了一条能容一人行走的狭窄过道，过道尽头，植物交织相错形成了一道屏风，正挡在整个房间最左边的罗汉床前。
屋外全是藤壶，屋内又爬满了植物，这样的景象简直一言难尽。青仔曾向灵婆询问过这些植物有什么作用，显然那老太婆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多余的事情。
灵婆喜酒，酩酊大醉之后就会躺在罗汉床上酣然大睡，她那鼾声如雷，八百里外都能听见，方才站在门外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又在睡觉。
为了不吵醒她，我和青仔只得蹑手蹑脚地辗转于各种生着尖刺的植物之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龙酒恭敬地摆在她的床桌上。
她本人虽是熟睡之相，但是我和青仔的一举一动却被她手臂上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同去年来的那次，睡着的灵婆只要一见到我们带了龙酒，就会噌地一下坐起身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酒坛，她长长的指甲抓得酒坛直发出刺耳声，其效果媲美用铁勺子刮黑板。
因为每年都要来见一次灵婆，如今我们对她一惊一乍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好酒好酒！九像老鬼现在都不亲自来看我了吗？”，灵婆咧着血盆大口，直接用嘴角的獠牙撕碎盖子，只是一口，就已经喝光了半坛酒，趁着她喝酒的间隙，青仔将我二人的功绩表呈了上去。
还是老样子，她连看都没看就伸出一只手将功绩表放进了柜子里。话说我一直很羡慕她的长胳膊，只要坐在床上，想拿什么东西都是随手拈来，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平日里要怎么开腚，这么长的指甲肯定很不方便吧？
“灵婆，你拉屎吗？你开腚不？”，我眯着眼睛贱兮兮地问道。
青仔见我口无遮拦，惊得直薅我的辫子。
“无妨无妨，看在龙酒的份上，我不计较你的冒失，倒是你们今年的功绩可不比去年。怎么？被难难住了？”
老太婆的言语总是充满犀利，她简短的一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字眼，但其中的含义却令我和青仔哑口无言，我俩竟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我俩也只能默不作声，眼巴巴地看着她喝光了那坛酒。
“你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既然有机会当了挲沱师，就要努力给自己争取修行的时间。九像那老东西自称你们的师傅，到头来却什么都不传授于你们是吗？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功绩和修为之间的关系？功绩不够，修为必定不足，倘若修为不足的话......你们俩的时间可就不多了。”，说着她伸长胳膊从一只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两只沙漏，满面严肃地摆在我俩面前。
感情这次还真不白来呗？得知了灵婆抽屉里的秘密，还有幸见到传说中的沙漏......所以......这是什么？工作绩效指标？死后也要做社畜？不达标就要彻底消失？如果没有价值就会被回收掉？我心中一时涌动出诸多疑问，青仔应该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因为她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两只沙漏。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既然你们还知道拿龙酒孝敬我，我就再跟你们多说一句，以后的路就走一步是一步吧！”，说完她脑袋一耷拉，看样子是又要睡觉。
这明摆着好话坏话都叫她给说了！老太婆这张嘴还真是不给别人留有一点余地，所以我就说我最讨厌来这里了！老家伙长得可怕，又毒舌，还爱卖关子，真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
“灵婆？”，我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我知道您活得久，见识多，那您知不知道我头上的云朵到底是什么？”
“大世界的一枚齿轮罢了，有什么稀奇？”，酒劲儿正浓的灵婆开始对我爱搭不理。
“就这样吗？那......”
“走吧......”，我的话才讲一半，那老太婆已经不想待见我二人。讲真的，若她不是我的上司，若我不必对她例行公事，我绝对会用尽浑身的力抠掉她那满胳膊的破眼珠子！
届时灵婆大嘴一张，鼾声依旧，我和青仔四目相对，各自叹了一口气，这老家伙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只见灵婆手臂上所有的眼睛都睁圆了瞪着我和青仔，这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它们发出万道金光直射我双眸，我们被这强光刺得无法睁眼，只能用手捂住眼睛，正当这光芒消失的时候，我二人已身处异地，泗礼处如太虚幻境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隔世的片刻过后，我俩已重回缝隙之门。
显而易见，我们这一趟又是辉煌而来灰头土脸而去，出了缝隙之门，我拔出地上插着的匕首揣进怀中，“那老太婆竟然说云朵是一个齿轮，哪有齿轮长成这个样子的嘛！喝光了酒又不搭理咱们，真是可恶！诶？青仔，你有心事啊？想什么呢？”
“没事，我就是在想灵婆说的话。”
“得了，我是懒得回味，走一步是一步倒是真的。青仔你自己说，到底是生命的旅程可贵？还是意识的永存重要？“
“我以为天道轮回、阴阳调衡为本真。”
“那不就得了，别想那些了，要是有天，我消失了......你一定要记得怀念我，如果你消失了，我也会怀念你的。”
“阿刕今天还挺煽情的，以前也不见你说这种话。”
“以前是以前，我过去活着的时候可能就是太清醒了。人啊！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糊涂过后重归清醒，不然活着就没有乐趣了。”
从泗礼处回到现世已过凌晨2点，此为荒鸡之时 ，十字路口处，鸡飞狗跳的一幕愈演愈烈——一群狗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从街头扯到巷尾。
可真是稀奇，这群狗是要干嘛？竟然搞出了全村妇女开大会的阵仗，我和青仔偷偷躲在电线杆后面想要看个究竟。
“这么看得聚集了几百条狗的灵魂吧？”，借着老街灯微弱的光芒，青仔竟然还能估算出数量，我真不知道该说她心细还是眼力好。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你看它们，有缺胳膊也有少腿的，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副骷髅，真想不到它们死去之前都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边的几只还在有气无力地拉稀......怕不是得了了什么疾病吧？要能想办法问问它们是在做什么就好了......青仔要不你给看看因果？”
“它们的数量过于庞大，阿刕君你就不要难为我了，咱们还是问问长期在这里的地缚灵吧。”，语毕，青仔高举烟枪，不知使了什么门道儿，没过多久，还真从电线杆里冒出一只脑袋来。
“有、有什么事？谁、谁、谁找我？”，好家伙，青仔请出来的这位竟还是个磕巴！听他说完前因后果那不得等到明年？
“喂，青仔，这位爷的口条也太‘利索’了吧？咱有没有换人的余地？就非他不可？”，我趴在青仔耳边小声嘀咕着。
“挑三拣四，能招他出来就不错了，你还要什么自行车？”
“好吧......“，既然青仔觉得可以，那就姑且相信一下这个老头，于是我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子扭过头来问道：“喂，地缚灵大爷，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位从电线杆里冒出来的地中海发型的老头文绉绉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嘴张了半天，愣是蹦不出一个字来，这可急坏了我。
“你要不写在纸上？”
“正、正经人，谁、谁识字儿啊？”
“是，正经人谁写日记啊？青仔你写日记么？”
“别贫了，能不能不把电影台词挂在嘴边儿，你该对人家态度好一点，至少咱们要摆出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来。”
“既然这位美丽女士都这么说了，我倒是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那老头一本正经地盯着青仔，脸泛红晕，他的视线从青仔的眉宇间逐渐转移到......
“哈？你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嘛！喂！老头，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的胸部看？看也就算了，还像只苍蝇似的在那搓手！满脑子猥琐的画面简直就是变态！老色鬼！”，我结结实实地一拳将那老色鬼的眼镜打落在地，紧接着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冲着他大声骂道：“明明都死了还不安生！你个斯文败类！为什么只看她的却不看我的？”
这老头儿被我吓得不轻，那慌乱的神情意味着他想要以解释来掩饰自己的猥琐：“啊......这个实话实说，老头子我对男人没兴趣！”
“你真是活够了！赶紧给我说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不然我就打死你！”，我最讨厌这种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言语攻击，果然还是应该痛扁他一顿才能借我心头之恨！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我说还不行么！咳咳！说白了就是这群狗正在登记，现在赶上七月十五，它们要在这个期间尽快轮回。至于原因，就是最近在犬科动物之间盛行瘟疫，死于瘟疫的狗有很多。别的事情我想不用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无非都是关于轮回的程序问题。从前天开始，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它们就会聚集在这里等待发落。”
“那这几天的队伍里你有没有见到一条棕色的小狗？”，说着我将手机掏出来把那张照片递到他眼前。
“应该是没看到，嗯......我确定在队伍里没看到。”，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不像是在说谎，这种事情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是这老头儿挠了挠后脑勺，好像若有所思，“队伍里确实没看到，不过前阵子有一只跟这个差不多的狗，它往我的电线杆上撒尿，结果就长出了蘑菇，那蘑菇就在你脚下。”
地缚灵老头儿的一番话令我喜忧参半，喜的是老婆婆的小狗很可能还活着，忧的是万一仍旧找不到它，那么接下来死于瘟疫也是很可能的事，眼下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办呢？要不咱俩明天去老婆婆家？先看看她的状态，她要是能接受的话，咱们就告诉她实话，然后把钱给人家退了。”
“乌鸦嘴！万一人家没死呢！先找找看！别老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青仔再次对我进行了肉体上的鞭笞，真拿她没办法，我的耳朵迟早要被她扯成驴耳朵。
“那就这样好了，喂！老头儿，从现在开始，你去找那只狗，如果有消息，你就过来0号街的404店铺告诉我，我等着你。”，说着我又将辫子上的一颗配珠扯了下来，交于他手上时我冷笑着说：“喏，拿着这颗珠子你就可以摆脱电线杆，不过你别自以为是的认为可以逃掉，这是我对你的契约，既然你已经拿在手中了，那么契约生效，违背就会飞灰烟灭，你懂的吧？”
“我......我可没答应过你！年轻人不讲武德！我这么大岁数了我容易吗？你还在这儿强买强卖！而且你是干嘛的你就差使我？”
“那要不现在灰飞烟灭？”，我咧了咧嘴，用阴险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算我倒霉，这事我做了。”
“你早该放聪明点儿了，与其整天缩在电线杆里偷看女人的裙底，莫不如借此机会去一次女澡堂如何？就当是我赋予你的恩赐！”
“诚惶诚恐不胜感激！”
“感激个屁！老色鬼，赶紧去给我找那条狗，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找不到就等死好了。”
那老头可能是害怕我，也可能是害怕自己失去偷窥女澡堂的机会，总之一溜烟就飘得无踪无迹，青仔一直盯着手机看并没有搭理我，我猜她现在应该很是无奈吧？毕竟我老是这样四处生事，难怪灵婆会说我们的功绩差，青仔有我这么一个猪队友，应该很是头疼吧？
“阿刕君，你走的时候，是不是锁好了店铺的门？”
“当然，怎么了？”
“监控视频里，好像有什么人偷偷溜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