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死者本名叫战沫。
我也是盯着电脑瞧了好一阵子,再三确认无误,才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青仔。
有些话我没法当着小姑娘的面说,更何况当时的场景......客人们都在的时候我不敢多言,人多嘴杂,三人成虎,被错误传递的信息在网络时代的舆论中进行发酵,事态将不受控制,继而搞得好像我是知情人士一样......到那时候警察再登门拜访......本小利薄的店铺真就离倒闭不远了。更何况,别的可以不要,我要脸,恕我直言,鄙人胸无大志,暂时还没有出名的打算。
于是乎,我心里揣着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一直到夜里,当最后一名客人也走了我才郑重其事地告诉青仔。
“青仔,我必须得告诉你......关于拉杆箱案的死者......他原名叫战沫,这个人其实你也认识......”
“谁啊?我认识?你确定?”,青仔起初还表现得难以置信,直到我把留影墙上的照片扯下来拿给她看,这才恍然大悟道:“竟然是他啊!那个在店里喝酒到很晚,临走时还挺仗义的留了两百块冥币的人......阿刕,你别告诉我这只是单纯的巧合!”,说完她惊讶地捂住嘴。
“我也没想到啊......难不成是他死后不久就到我们这来了?这算不上无巧不成书吧?是不是因为咱们这儿有他活着时候的记忆,换句话说这偌大的人间,他尚有执念?”
“你不是想参与这事儿吧?老爹不在家的期间,你绝对不能闯祸!”,她摆出一份管家婆的模样,薅着我的小辫子就不撒手。
青仔竟然会觉得我要去闯祸,老爹为了中元节的事情走得匆忙,没有他老人家的庇护,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所以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聪明人都知道要是老爹不在的情况下,我干了坏事以后就没人会给我擦屁股善后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时机,也没打算掺一脚,我就希望警察能尽快找到真凶......最好凶手不是那种无差别杀人的连环杀人犯或者变态,我担心杀人者会继续作案,若真是那样的话,整个撒蓊镇就要人心惶惶了!我的老天爷!撒蓊镇可千万别启动宵禁政策!”,此时我心中期待的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中元节的时候,人间的一切都可以太太平平。
“你个乌鸦嘴!一切要都能如你所愿就直接天下太平了,人人都活得明明白白无欲无求的话咱俩就会彻底失业!所以你呀,别想那么多,放下这些事先别提,咱们今晚得先去找十三灵婆。”
青仔手头的工作应是都结束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扫帚,仔细将衣服整理一番便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开始补妆,只见她嘟起嘴巴,用一支我所无法形容出颜色的口红在唇边涂抹着,“你也快点收拾一下,等一下别忘记拿十三灵婆的见面礼,还有我们这一年的功绩表。哦对了,趁我化妆的时候,你可以给我说说宵禁的事情。”,唉……九像老爹不在家的时候,她倒成了山中霸王,竟开始教我做事了。
也不能怪她,谁让我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的模样,老爹让她做店铺的执笔账房,总要比我强多了,首先她把店铺的每笔花销都计算得十分精细,光这一点就令我敬佩不已。她来这里之前,店铺里从来就没有账本存在过,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几个大洋,甚至有时候给客人找钱找丢了我都不知道。
青仔比我来得晚,早些时候发生的事她都不知道,我知道得也不算多,平时又想不起来去说这些,既然现在话题聊到这了,我刚好可以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统统倾吐出来。
“咳咳!”,我也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屋内一片寂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静静等待对阴谋论的宣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早些年政界有一个声名显赫的人死去了,死亡地点也在白湖,发现尸体的时候那人就只穿了一条泳裤,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看似是意外死亡,但是后来有人匿名提供了一些证据,证据揭示出那个大人物死于谋杀,这些都是人们之间的道听途说,没有被新闻报道过,根本无从考证,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阴谋论就好像人性深处黑暗的角落一样,我倒也见怪不怪,后来呢?”,青仔补好妆之后重新点燃烟枪,火柴的嘶啦声倒是缓和了气氛,让我放下了几分凝重。
“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五教会下达了宵禁的命令。宵禁当晚,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整个撒蓊镇的上空百花齐放,天空涌动着花海,随即下起了烟花雨。火药味霏糜着小镇的街道,整晚灯火通明,不知昼夜,而那件事也随着振聋发聩的烟花爆鸣声一起消失了。宵禁过后,没人再提过,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我眉飞色舞,说得十分起劲儿。
“一切痕迹都能被抹杀干净吗?在百姓眼中的宵禁,恐怕就是一场单纯的烟火晚会了吧?”
“此处无声胜有声吧,话题过于敏感了。说说战沫的事,我觉得这个人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还死得如此惨无人道。这个照片你先收着,好在今天没人注意到,以后就别贴在墙上了。”,我把照片递给青仔以后拿上吧台里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准备出门。
通常情况下我出门之前的准备工作没有她那么麻烦,我只需要弯下腰把鞋带绑好就足够了。
“准备好了?”,青仔微笑着扯了扯我的衣襟,又拨弄了一下我的辫子,俨然一副母亲大人检查小孩子上学前有没有的把作业本带好的慈祥神情。
“出发吧,先去拜访十三灵婆,顺带再跟她打听一下那只小狗的动向,无论它生死,都必须尽快把那只狗找到,既然我们答应了那位老婆婆,就一定要做到才行。”
“话可别说得那么绝对,你的想法倒是好的,不过我估计灵婆才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你自求多福试试看吧,出发!”
23:00,我和青仔匆匆将店铺关闭。放在平时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闭店的,此刻就算是过完了七月初七的情人节,这意味我们俩必须要去见一次十三灵婆。
在农历的七月十五期间,灵体不宜四处走动,更不宜破因果,这也是规矩,不光人间有法律条文,灵界也同样有条条框框,稍有不慎就可能破了某种规矩,到时候可就要遭罪了。
七月十五期间是灵界的大日子,各路神仙妖魔全员出动,挲沱师非人非灵,趋利避害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在这期间我若四处生事,很可能会给灵界的司命们造成困扰,所以只能趁着十五的前夕去灵界泗礼处见一次十三灵婆。
最令我头疼的也是这件事。我们每年的这个时候必须要去见一次那位长相可怕的老婆子,她确认我们还“活着”之后,会根据我们的功绩来判定我们的修为,而化为乌有的挲沱师的肉身会被灵婆回收掉。说起来,十三灵婆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她掌管着挲沱师的人数以及调配。
夜色下的0号街徜徉在甜蜜的海洋之中,就连一隅之地也充斥着玫瑰花香。不知是否被这份恋爱的酸臭味所影响,我竟有头晕目眩之感,视野中的每一栋建筑物都好像呈现出有节律性的颤动,我揉了揉眼睛,尽可能不去往歪处想。
街上行人如画,只有我俩装扮怪异,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霓虹灯光将花魁装扮的青仔映衬得那叫一个朱唇粉面、玉面花容!不但吸引着过往的男人,也吸引了过往的女人,男人投以赏心悦目的神情,女人则投以嫉妒的余光——人人向往她华服之下的娉婷袅娜。
自古以来人们就会被美丽的事物所吸引,正因美丽,才会使人心生遐想,它们趋之若鹜之时,却不曾发觉自己成为刀俎之下的鱼肉——美丽的往往更致命。
我就不同了,人畜无害,就像是空气般的存在,说来惭愧,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性别。
“青仔,为什么夜晚的男性总是像行走的精虫一样呢?”
“你这个问题问得太高端了,我无法回答。”
“......”
“别闹了,你把鱼拿出来,把门打开。”
我们出了0号街之后便到了一个极其狭窄的巷子,说是巷子也不算是巷子,那只是两栋楼之间的缝隙罢了,青仔称其为“门”。
“门”宽约两拳,常人很难从中间穿过,会走这条缝隙的,恐怕除了猫猫狗狗也就只有老鼠了。
“什么鱼?我要是男人倒能掏出来一条咸鱼给你......可惜我现在就只有鲍鱼了。”
见我被情人节熏陶得十分猥琐,青仔很气愤地对我进行了鞭笞:“鱼鱼鱼!你在那瞎奢望什么呢?能是那种鱼嘛!我说的是让你赶快把阴阳鱼拿出来!”
“哎呀!又来了!把耳朵撒开,耳朵是无罪的呀!”,我拆下左手缠绕的绷带,伸出手再握拳,将手背上刺着的阴阳鱼展示给青仔后,右手赶紧揉了揉委屈又可怜的耳朵。
见我显露出阴阳鱼,她在我俩的肩膀周围吐了一口白烟,烟如薄雾又如细雪,扑簌簌地落在我们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幽绿色的光圈,在这夜色阑珊中,光圈格外耀眼。它的光芒逐渐扩大,直到将我二人圈在一起。
我拿出随身带的小匕首,在手指上扎里一下,血染于刀尖,便将其狠狠地插入光圈的正中央。
光圈在血咒的作用下化作绿色闪电,贯穿了整条缝隙之门,随即劈开了地面,一个巨大的光球将青仔和我包裹起来,我们在这道强烈的光里翻滚了不知有多久,我只知道死死抱住怀中的酒坛子,就在我晕头转向差点呕吐的时候,却突然静止了。
“哎呀......这个是真折磨人,咱可算是到了,来泗礼处的光圈一定得是绿色的吗?这颜色还真是吉利!”,我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不知道刚才那股力量有多强大,竟然将小云朵从我头上甩了下来,我将它捡起,重新放在了头顶上。
“你还真把它当成帽子戴了?走吧咱们先去见灵婆,一会回到现世你别忘记将那匕首拔出来。”
“你每次都这么提醒我,我当然不会忘记的啦!放心好了。”,我拎起酒坛子,用十分消沉的语调说道:“灵婆嘛......那个可怕的老太婆,可真令人害怕......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真的不想到这来。”
“行了行了,别牢骚了,走吧。”,青仔挽着我的胳膊,我则提着一大坛龙酒。
我们从现世的缝隙之门来到这个光怪陆离之地,头上有河水,水中有日月,日月披着七彩霞光,霞光中又穿梭着各异的水中生物,它们形态奇特,低吟声十分空灵——此为泗礼处。
这个地方不分昼夜没有风,更无四季,日月星辰皆在河中。我一边走着一边东张西望,忽而看到一只形状如猎豹的鲸鱼,我便在脑海中设想出180种烹饪方式......
泗礼处像是一个镜中世界,所有的事物皆与现世相反。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建筑物,方圆百里只有一座古色古香的红砖绿瓦之塔,通天之塔擎天撼地,风谲云诡。远远望去,那挂满火红灯笼的塔楼,形状奇异,诡秘莫测,似海市蜃楼。每一层的檐脊上都坐着数只异兽玉雕,它们时而幻化出形体,盘旋在塔左右,那便是泗礼处十三灵婆的居所。
塔底,一“午达”发型的女童坐在朱红门下,身着肚兜儿,体型小巧玲珑,左手十分巨大的蟹钳和右手的章鱼触角,与其本身形成了巨大反差。
“门守大人,我二位前来拜会十三灵婆,望放行。”,青仔双手合十向那门童行了个鞠躬礼,我便将龙酒双手奉上,门童并不言语,也不睁眼见我二人,大蟹钳一夹便把龙酒拎了去。
我和青仔随其进入朱红门来到正殿中央,抬头向上望去,塔楼之内不见塔顶,渺小的我们就像井底之蛙;塔内也无四壁,这令我联想到深海之中的玻璃隧道,将海底世界展现的一览无余,那些硕大无朋的生物自由地穿梭于隧道两侧,景色壮美。
此时门童化作一只非蟹非鱼的庞然大物,并示意我们拽住那根巨大的章鱼触须,我和青仔照做后,门童便跃然而起,直冲塔顶。我每一次来见灵婆的时候都会先对这里的珍奇异景感慨一番。看那美景,再一想到马上就要拜会灵婆,我原本心旷神怡的心情就会立马变得晴转多云。
塔顶有木屋,屋外的墙壁上生满了藤壶,它们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时常让人搞不清楚到底是木屋上寄生着藤壶,还是藤壶中长出一座木屋。
由于罹患密集恐惧症,我抗拒来到十三灵婆的木屋前,每一次到这里,都会使我菊花一紧,直冒冷汗。
这屋中之人,便是泗礼处的十三灵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