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约纳回忆中的世界像玻璃般破碎,炎热而带着血腥味道的空气涌入鼻孔,占星术士学徒睁开眼睛,发现刚才漫长的回忆,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然而一瞬间又发生了多少事情?
托巴还在与龙象的鼻子角力,埃利奥特防御着骨刺的攻击,天空已经明亮起来,夕阳再次映红奇迹草原。龙象的背上,已经分出胜负,胜利者抬起十码长枪,枪尖上挂着一具修长的躯体。
“很可惜。我钦佩你们做出的努力。”以撒基欧斯如天神般端坐,双手各握一柄银枪,右手的枪因对抗月晕曼陀罗的威力,枪尖锈蚀剥落,像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左手的枪指向晴空,沉重的武器像浇铸在铜像手中般纹丝不动,持剑伽蓝的身体被刺穿了,低垂着头颅,红发遮住眼睛。名刀佛牙插在风暴骑士身前,深深没入骑兽的脊背,伤口流出龙象鲜绿色的血液。
“耶空!”小蚂蚱与约纳齐声惊叫。
“没有死。”埃利奥特低声说道,他挺直脊背,啪的一声打开面甲,露出决绝的表情:“我们会做出最后一次攻击,趁这个机会离开。机会渺茫……但是……”
玫瑰骑士的话没有说完,独角兽猛然抬起脖颈,发出凄厉的长嘶,七彩光芒再次出现在独角尖端。
约纳懂得,玫瑰骑士今天已经一再耗费生命能量施放魔法,身体早已超出负荷,强行施放法术无疑是自杀的行为。三位一体的共生模式中,任何一个个体的死亡都是共生体的死亡,约纳不想知道是人类、独角兽还是小精灵先濒临崩溃,这样残酷的问题,他根本不想触及。
占星术士学徒一直期盼奇迹出现,但奇迹般的月晕曼陀罗仅仅昙花一现,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是否认出了自己?他是否在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表达对往事的愧疚之情?当年的紫火降落后,又发生了些什么?自己身上到底流着怎样的血液?这一切,与背叛者的预言是否都被命运的锁链捆在一起,成为宿命的因果?约纳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他脑子里旋转着一万种逃生的念头,却没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开如今的死局。
骨刺从盾牌的空隙中毒蛇一样钻出,约纳奋力用剑一挡,骨刃在他手臂上留下深深的伤痕,鲜血流出,却并不感觉疼痛。
“还没死?”风暴骑士挑起眉毛。
耶空缓缓抬起头颅,灰眼睛里燃烧着一场海啸。“好近……好近……”持剑伽蓝口中喃喃,猛地伸出双手握住枪身,直视以撒基欧斯的眼睛,一弹指错目,南方人的瞳孔已经变成慑人的金红色。“观想佛部诸尊加持行者,速得身业清净,罪障清除,福慧增长……”耶空双手虚心合掌,食指在中指上节,拇指在食指下节,结出佛部三昧印,口念古老佛国的神秘梵文:“唵,怛他蘖都纳婆嚩也,婆嚩诃……”
千万道霞光自持剑伽蓝的背后升起,又化作一轮光耀万丈的太阳,太阳缓缓沉入耶空的身体,让他的全身放射出内敛的金红色光华。整个空间因绝大的愿力而发出震颤,空气中充满不安的气息。
“什么把戏?”以撒基欧斯微微皱眉,丢下右手损坏的长枪,拔出象牙柄长剑。
“玖光……三昧耶散华……绽!”
万股霞光从耶空处发出,笼罩向风暴骑士周身,“不管是什么戏法,没有我斩不断的东西!”年老的骑士大喝一声,挥剑迎向耀眼的光轮。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碰撞,没有爆炸,没有被截断的能量之流,霞光悄然隐没,两人之间的空间重归于寂,耶空从枪尖滑落,半跪在龙象的脊梁,捂住腹部的伤口,不住喘息。
以撒基欧斯疑惑地端详佩剑的剑刃,确实没有斩破实体或术法的触觉。是施法失败了吗?风暴骑士没有多做无谓思考的习惯,左手腕一颤,十码长枪再次刺向持剑伽蓝的胸膛。
雪亮的枪刃在距离耶空半码的地方刺中一层金红色的薄膜,噗的一声,以撒基欧斯脸上浮现疑惑,明明有击中的手感,但却并非刺入血肉,长枪像被什么坚韧又粘稠的东西包裹。
光焰升起,持剑伽蓝的左侧虚空里射出一支金红色的锐利枪尖,呼啸着刺向风暴骑士的胸口。
“什么?”
以撒基欧斯抽回左手长枪,侧身躲避,虚影之枪射空了,他再次挺枪刺去,奇景于是再次发生,长枪进入耶空身前半码的空间内就不见踪影,一次同样的攻击反弹出来,险些击中风暴骑士的肩膀。
这是浩瀚博大的南方佛国“玖光”秘术系统里最为特殊的一个术法,耶空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发出的秘术“三昧耶”意味着平等、本誓、除障、惊觉,在散华护体的短时间内可以将强大敌人的攻击全部反弹,当然与此同时,施术者本人也无法发起攻击。
耶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近以撒基欧斯。风暴骑士皱起眉头,高举长剑:“非常有趣的障眼法,如果刺不透的话……就将你切成两半!”
曾经斩断约纳的“灼热之光”与奥密克戎?洞马最后一发动力弹的长剑向耶空当头劈下,持剑伽蓝并没有停下脚步。剑刃深深陷入金红色薄膜,再次消失于奇妙的小空间内,一把同样形状的利刃割破以撒基欧斯头顶的空间。
“喝!”
风暴骑士大喝一声,用左手矛抵挡头上的虚体剑锋,右手继续加力,想把玖光秘术连同耶空一起斩为两段。他越用力,头顶的压力就越大,年老的骑士几乎是在跟自己的强大力量直接对抗。
埃利奥特的身体在颤抖,独角兽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一个魔法即将被摇摇欲坠的玫瑰骑士施放。这时托巴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竖掌如刀,轻轻在他的脖颈上砍了一下,埃利奥特闷哼一声,委顿在鞍鞒上。施法被打断了,独角兽回头惊疑地盯着室长大人,小精灵从腰际盘旋而上,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小黑眼珠。
“托巴?”约纳惊叫一声。
巴泽拉尔农民挥拳弹开两支骨刺,低下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占星术士大人,俺要先说声抱歉了。”
“什么?”
托巴俯身用粗壮的臂膀抱住独角兽的腰部,不顾骑兽仓皇的挣扎,吐气开声,立起身来,把埃利奥特与独角兽整个抱在怀中,对昏迷的骑士低声说:“俺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你不要怪俺……”
室长大人大喝一声,浑身散发出炙热的蒸汽,手臂上浮现狰狞的青筋,他旋起身子,奋力把玫瑰骑士向北方投掷出去,巨大的力量让托巴的脚深深陷入泥土,风声呼啸里,独角兽和它的主人像在虚空飞驰一样升入高空。噗噗,龙象的两支骨刺同时扎进他的后背,托巴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胆敢!”
以撒基欧斯大喝一声,耶空却再逼近一步,几乎碰着风暴骑士的鼻尖,三昧耶散华让年老的骑士陷入狼狈的境地,不能赢,不能输,不能战,不能逃。
“大叔,你做什么!”锡比圆睁着绿眼睛,托巴拔出体内的骨刺,一步跨到她跟前,伸手拎起小蚂蚱的脖颈,爱怜地望着她:“小蚂蚱,你可别到处惹麻烦了,以后谁来帮你打架呢?”
“你放什么狗屁!放我下来!”锡比手脚乱舞,捶打着室长大人的胸膛,绿眼睛溢出眼泪:“如果你敢丢下我一个,大叔,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托巴并没有说再见。他抡圆手臂,将投掷标枪一样将小蚂蚱扔向远方,眨眼间半精灵弓箭手就飞越了蓝勋步兵和地行龙骑兵的潮水,落向无风无浪的草原。
“停下!”
渺小的敌人竟然在自己眼前做出这样的举动,让风暴骑士怒不可遏,他大声吼叫着,白发飞扬。乔普举起骑枪,又犹豫地放下,军团长大人的骄傲让他不可能接受士兵的帮助,这事关骑士的荣耀。
“托巴,你……”约纳面向巴泽拉尔农民的身影张大嘴巴,忽然身体一轻,眼前出现夕阳里橘色的天空,“占星术士大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俺还是想成为您的扈从,永远在您的身边保护您。”托巴咧嘴一笑,用左手摘下小圆帽,放在心口。
“不……”
占星术士学徒的声音划破长空。他旋转着、翻滚着,眼前交替出现天空与大地,朦胧中看到巨大龙象的背上,耶空身上的光焰正在急剧减弱,以撒基欧斯的愤怒即将击溃三昧耶散华的屏障。
托巴蛮横地抓住两支骨刺,用力把它们从骑兽身上拽了下来,踩着龙象惨呼的脸跳上它的脊背,向耶空和风暴骑士冲去。因为剧烈运动,自我止血的伤处已不能保持血管紧缩。室长大人的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喷出鲜红的血液。
以撒基欧斯的脸上确实出现了吃惊的表情,不知垂死的奥密克戎?洞马看到了吗?
乔普似乎抬起头来,向自己露出笑容。
意识渐渐模糊,烽烟四起的战场飞速远走,要飞到哪里呢?
一直到天的尽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