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走在诗人后面,感觉到了街上的不对劲。
不同于昨天,从出门起再到街上,除了地上吹过的一点叶子,连个鬼都没见到,难道是大家不喜欢早上出门?
可是却有着无人经营的摊位和店面,水果和农作物晾在太阳底下,店面房门大开,真的一点都不怕东西被人偷了吗?
经过装满泔水的木桶边,附近满是人踩上泔水后留下的脚印,它们都非常密集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耳边也听到了远处的嘈杂碎语。
“看来就是那了。”
诗人一拉帽檐,沿着脚印走过邻近的一个弯道。
瑞看着地上聚集的脚印,也若有所思的走过弯道。
那么多人都去干嘛了呢?
走过弯道,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嗡嗡作响直到人声鼎沸,诗人和瑞站在在广场上,里面一片人头攒动,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语气里有惊骇、有慌张,但更多的是害怕。
原来人都在这里啊,不过他们都在说什么呢?什么事那么有话题性?
瑞被勾起了好奇心,而诗人皱着眉头尝试在人群里找到坞维尔父子三人,他推开人群,走过无数人,说着无数声“失礼了”,最后挤到广场的中央位置找到了他们,与之相随的则是噩梦般骇人的场面。
格莱·坞维尔老先生的长子——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布鲁·坞维尔,跪坐在广场的青石路面上早已没了生息,右手大臂扭曲着,从肘关节开始到小臂都部分,全都被人为塞进了嘴里,神情痛苦,脸颊凹陷,双眼肿胀凸起,全身皮肤铁青,连带着身上的肌肉也发生了可怕的萎缩,仿佛坐在那的不是人而是一具枯木。
布鲁·坞维尔——死亡。
当瑞走到广场上时,坞维尔父子已经在与士兵交涉。
镇子里的巡逻士兵不再巡逻,而是手持长矛在尸体身边围成一个圈,阻止平民的靠近,坞维尔老先生与他们都交谈中,表情从焦急到愤怒再到悲伤,最后靠着两个孩子的搀扶才勉强站着。
在几人悲痛的表明了他们和死者的身份后被允许近距离接触死者。
展开交叠的矛,被放行的老先生一只手扶着眼睛在其他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进逝去的布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在自己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害,但当空余的手摸到了那副躯壳,看到那张脸孔,眼泪终是决堤了,大颗打泪珠滑过苍老的面庞,粉碎在地上,老先生泣不成声,用自己那副年迈体瘦的身体拥抱了自己的孩子干瘪的血肉。
嘴唇在那已经听不到他话语的耳朵边轻颤,
“是我没看好你……”
泪止不住,两个儿子也只好揽住自己父亲,用缅怀的目光去看死去兄长,伤感冲淡了喧嚣,让拥挤不堪的广场安静了许多。
瑞站在人群中,但他没有看出来那个跪着的骇人“雕塑”是坞维尔三兄弟的大哥,他好奇的想往前走近看看却被士兵用长矛阻拦,尖细的矛头指着瑞忙往后退了几步。
“闲杂人等,禁止靠近!”傻子都猜得出这什么意思,出现这种场景,十有八九都不许进,瑞乖乖退回了人群,也更加好奇了。
眼光注视着坞维尔父子几人,他们悲伤的样子让瑞眼光一闪,那个好像不是雕塑,而是一个真的人!他是…死了吗?
在瑞咋舌伸着脖子想仔细确认一下时,吟游诗人没有去打搅父子几人,站在包围圈外,摘下帽子默哀了片刻后,他看见站在士兵们身边的另一个“熟人”。
不同于其他人被拦在外面,他正大光明的站在了士兵身边,看到诗人以后,高兴的打招呼道:
“喔~是诗人!你怎么来了?”
是月亮报刊的主笔拉曼,他还是梳着背头,戴着斯文的单片眼睛,手里拿着已经写满字迹的草稿,他往诗人身后瞧了瞧,大笑着也向瑞打了声招呼。
“还有异域的骑士!那身衣服真帅气!很高兴能又一次与你们相遇,幸好你们昨天没走,赶上了今日的头条。”
瑞远远的混在诗人身后的几个路人中间,谁想还是被热情的打了个招呼,也就只好在几个路人与士兵好奇的目光下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诗人帽子戴正,鼻子一犟,
“请你不要把这样的悲剧说的如此开心。”
“好的诗人,我会注意的。”
拉曼依旧笑的没心没肺。
“你的朋友好像没和你一起来。”
诗人回想了一下昨日见面时的另外一个人,一个与拉曼一同的记者。
“你是说查理?他昨晚没睡好,现在还在休息。”
“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寒暄结束,诗人回望了眼广场上被老先生抱在怀里的死者尸体,正色道:
“这很不寻常。”
“真的很抱歉,恕我不能为你指点迷津,调查工作已经结束,现有的第一手情报由我们报刊与治安警卫厅所有,无可奉告。”
拉曼对自己掌握着这起离奇的死亡事件的知情权有着非常蜜汁的自豪感。
诗人无奈的揉揉额角,重新问:
“事发时间是什么时候?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又是谁?”
拉曼听了,牛的鼻子都要翘上天,拍拍胸脯,
“时间是昨日午夜,第一个发现此事的正是在下。”
“真的?”
“千真万确,向警卫厅报备的也是在下。要想知道更多消息请关注今天的午报刊。”
拉曼扬了扬手里写好了的稿子,叠着收起放进衣裳里,
“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劲爆!恐怕关于异域骑士的报导要往后延期了哈哈哈…”
拉曼由内而外散发着的自豪感让诗人很是反感,但又没辙,想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与他进行下一步的交流,于是诗人调转方向询问了他身边的士兵。
“既然调查已经结束,那么为什么不将死者尸体收拾起来?这样任人展示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皱着眉头,诗人在质问,士兵对此也是支支吾吾,
“这…这个……”
拉曼过来解围,拉了下诗人的衣袖,说:“你看那。”
诗人循着拉曼的目光看过去,在广场正中央的死者身边,坞维尔老先生哭累了,手抓着已死的孩子肩膀,喃喃着,
“走…我们回家……”
干瘦的尸体似乎变得沉重不少,老先生用力拉了一下竟纹丝不动,两个儿子也来帮忙抬尸体,可是任凭他们如何发力,尸体依然紧紧连接着地面,像一尊雕像,为了不毁坏尸体,只得作罢。
“为什么会这样?”
见到三个人居然都抬不动一具干尸,诗人诧异的问。
拉曼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下说道:
“我也不知道,凶手似乎就是为了今天让所有人看到死者这幅不堪的样子而采取了某些手段刻意为之。”
诗人侧过头,
“那其他线索呢?”
“嘿,诗人,记得我说过的吗?要想知道更多消息请关注日报,我会把知道的都写在上面的,如果现在就分享给你那就不是第一手消息了。”
拉曼伸出食指在诗人鼻尖前摇了摇,存心找刺激一样,马上又和诗人谈论起报刊的内容,
“诗人,你写书一定很有经验,你觉得我把一些我的猜想都写上去会不会更加有讨论性?”
“不,这只会弄的人心惶惶,满城风雨。这股新鲜感持续不了多久的。”
诗人难得的斜眼看人,冷淡的说。
“别这么想,大家可爱看这种东西了,而且我有预感,这次事件的轰动性将会胜过以往任何一次报导。”
和诗人勾肩搭背,拉曼接着说,
“这也可以丰富你的旅行生活,不是吗,诗人?”
诗人眉头锁死,不发一言。
告别了拉曼,诗人站在包围圈外面,定定的看着里面伤心的坞维尔老先生,他捶打着地面,咒骂着凶手的恶毒,祈求上天给予恶魔惩罚,但是满脸的泪花却又诉说着他的内心又是多么脆弱。
讽刺的是,老人哭的没了力气,围观的人却丝毫不减,他们争相讨论着凶手是如何杀人、凶手为什么杀人、凶手是不是人这些问题,非常的激烈,一点都不在乎坞维尔父子的心情。
远处还会看到零零散散的人赶过来一睹死人的“风采”,无数双目光扫射,用一种好奇加惊讶的眼神盯着布鲁·坞维尔的尸体指手画脚,甚至还老有人想摸摸看那具尸体是不是干巴巴硬邦邦的,让坞维尔老先生听见了气急当场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吵闹的人群盖住了两个儿子焦急的呼喊,瑞和诗人想去帮忙也被拥挤的人墙堵在了另一边。
最后,治安警卫厅出面,驱散了群众,群众一饱眼福,也就纷纷挥手离散。
人流散去,治安暂时恢复了正常,士兵们组成的包围圈也得以解除,士兵们向昏迷的老先生剩下两个儿子表示了慰问后也相继离去。
广场清净了许多,但瑞身边依旧不清净,自从拉曼热情的在人流拥挤的时候称呼他为异域的骑士后,马上就有姑娘拉着他的手,主动和他贴贴,也有陌生的男人带着好奇的目光,假意散步的在他身边打转。
“听说你是个骑士诶~”
“难怪穿的那么帅气~”
“你家住在哪?离这里有多远?”
“你的眼睛和黑珍珠一样,真好看。”
“你身上的这个坠子真漂亮,像你一样~”
莺莺燕燕让瑞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瑞不是无欲无求,但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一直都是绝对的贤者模式。更甚至在夹着嗓子的女子身上去碰他挂坠时还推开了她。
瑞本想含蓄点摆出职业性微笑推辞,可是胸口的东西被触碰后,自己的手马上动了起来,眼看着身边的女子感到没劲,生气的离开,心思敏感的瑞注意的却是前方站着不动的诗人,他几步走到了诗人身边。
“你……”怎么了?
通过镇子里人们对死者的漠然,瑞大概能猜到些诗人的情绪,但是相比于语言不通只觉得人群吵闹的他,诗人体会的更加深刻。
瑞站在他身边等待诗人的回应。
诗人在广场上平地瞭望片刻,脱下衣服盖上布鲁·坞维尔的尸体,不远处依然免不了会有经过的人对着广场的这里惊呼,一边拉着同伴描述衣服遮盖下那是怎样的光景。
这一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叫布鲁·坞维尔的人死于非命,几乎所有人都想要来看看这场悲剧的热闹,几乎所有人都只想来看看死者的死去的模样,几乎所有人都把这场可怕凶杀的罪魁祸首选择性抛在了脑后。
一个人的死亡给成千上万人带来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让人寒心。
这种事情哪怕曾经早已见过,再一次卷起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诗人笑着回头看瑞,正巧看见了瑞推开身边的女士向他走来。
诗人眼中透着些许伤感,但还是用乐观的基调说:
“骑士,请不要指责任何人,他们只是还没准备好,包容是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