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十三年秋,新帝赠马逍遥王于京都城西,是夜,南云州挚守郭护;南兴州挚守韩悯芝受问天宗弟子单铮怂恿,以观战为由宴请逍遥王单谨,并欲于酒宴之间将其斩杀。
“人定”时分,道门弟子三百攻入上清山,守山禁军拼死抵御却少有一合之将。战至夜半,太平顶陷落,守军中除勇武将军成怀素不知所踪,其余悉数被杀。
因见上清山得手,郭护之女郭银凤当即便欲斩杀逍遥王单谨,然而恰逢此时,帐外天雷声动,四野哗然。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举座震惊,众人出帐观瞧,这时才发觉,那已然飘扬起叛军旗帜的上清山居然出现熊熊烈焰,而就在这烈焰当中,屹立了数百年的上请山开始崩塌。
不知是不是因为记挂宗内弟子,郭护之女郭银凤见状脸色大变,而随着其人口念法决,霞光骤起处,身现诡异金甲的郭银凤便好似传说中的战神……。
涉川的野史中似乎也就只写了这许多,那金甲出现后又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相应记载。不过,民间倒是有过一些传闻,但其真实程度令人怀疑。有人说,曾亲见一金甲仙人直飞上清山,其后更是救走了一涉川将领;可也有人说,那金甲仙人根本就没能飞入上清山,升上天空后不久,一些从叛军自己营中射出的巨大箭矢就已经将其击落。
郭银凤的生死且先放上一放,三百名攻入上清山的道门修士,最后能活着回来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只身前往西府州军营游说的单铮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仅仅凭着大义的名份很难动摇那些在刀锋下建立起来的交情,即便对于这场粮荒的始作俑者有过怀疑,边军的军士还是选择了和逍遥王单谨站在一起。
也许此时此刻有人会问:军士们可以等待,但他们的主帅单谨还能活着回来吗?
答案同样令人感到困惑,逍遥王单谨并没有死,但他同样也没能出现在这些西府州的边军面前。
不得不说,郭护的刻意安排堪称老道,道门中人需要静修,自然就不喜欢什么麻烦,所以在他们看来,涉川这烂摊子收拾起来,终究还是单家人容易一些;与此同时,道门中人同样不希望宗门弟子坐上皇位,那样肯定会影响了整个玄门道宗的平衡。
正是基于这两个原因,郭护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最愚蠢的攻城方法,他迟迟不肯倾尽全力,就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改变自己,也改变天下人命运的契机。
落仙弩的出现,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契机,单铮的不甘可以利用,而只要解决了单谨,那皇位自然就落在了自己头上,至于这些弩究竟是谁送来的?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郭护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一定会出现在单谨营中。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那些落仙弩确实让单谨失去了道门庇佑,可郭银凤的突然离开,也让郭护的算计落在了空处。论理,重兵守护的军帐单谨很难逃出升天,可是他偏偏就做到了!
就在郭护的亲卫杀光了单谨随行将领,并且凶神恶煞围拢过去的那一刻,郭护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因为他看到了一条手臂,一条从单谨身后空间中突然探出的晶莹手臂。
……
当涉川的天空中飘落第一片雪花,京都之内单勉正式称帝,数月之后,景泰二十四年初春,各地护军开始向京都汇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赶往京都的各地护军当中,不乏“靖难”旗号,这原本对于郭护等人该是件好事,可就在这些所谓的“援军”进入京都地界当口,叛军营中却少了几个最为重要的人物。
主将逃离,数万叛军一夜间便鸟做兽散,当然,有别于郭护等人,寻常将领军士此时再想跑肯定是有些晚了,所以悄悄混入涉川的难民当中也就成了唯一选择。
大赦如期而至,这或许能让那些混在难民中的叛军将领军士看到一些希望,可是他们显然没有郭护等人看得深远。同样是在一夜之间,京都影卫提调方胜不但坐上了王哈儿的位置,更是拥有了连刘半山也无法企及的恐怖权势。
影卫的势力不再止步于京都,这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而统管刑讯司,总捕衙门,监吏司,督护司,这又意味着什么?那些躲过劫难的世家豪门只怕也是清清楚楚。
钢刀是放下了,可一如过往,那杀戮却不会因为一纸诏书而停止。
批改了一整日的奏折,振元殿内,一脸倦意的涉川国主单勉终于放下了手中朱笔。
“当真便不行吗?此时再行税赋,便不怕百姓们又要生出乱子?”
“圣上如此体恤百姓,实乃天下大幸,只是若不如此,京都这里的开销当如何填补?下臣以为,官员们总要得些好处才能为陛下尽心尽力,更何况禁军的扩充;饷银的发放;死伤者的抚恤,这些又有哪个少得了银子?”
缓了一口气,方胜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大乱之后,断然不可存大仁之心!赋税减免,律令松散,地方难免轻淡官家,尾大不掉者,必定寻诸多借口搪塞,这赋税圣上不收,他们一样会收,可圣上您想,他们收来银子又会做些什么?”
“若朕行公告于天下,酌情减免赋税,此法可行?”
“百姓们便只认得自己的肚子,方胜斗胆一言,圣上施恩,百姓们吃不饱会怨恨圣上,圣上不施恩,百姓们吃不饱,一样会怨恨圣上,如今这状况,方胜以为还是先整肃吏治,端正律法,彰显威仪较为妥当,至于那些难办的事,让地方官员自己去掌控,若得善法,正可用来普及,若存遗祸,那些无能的官员留着也是祸患,至于这赋税,下臣窃以为严苛中当透着宽松二字。”
能从方胜口中听到“宽松”二字,单勉大感意外,一时间但是真来了兴趣。
“这严苛中如何能宽松?莫不是有官员收不来赋税,朕这里也要看看情况再做处置?”
方胜闻言连忙跪倒。
“下臣怎敢左右圣上言行,下臣的意思是,那赋税可以以旁的方式替代,皇城修建所用土木砖石可以入类,医药布匹亦可如此,下臣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单子,统共四百九十六项,还请陛下过目。”
接过内官呈递上来的那个单子,单勉粗略看了两眼,可看着看着,这单勉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似这等残破衣甲兵刃要来何用?居然还占到了今年赋税的一半,方胜你可是想你那兄弟想到疯了,便想着把朕的京都也变成铁匠铺?”
轻轻痰嗽两声,这方胜跪着向前挪动少许,随后压低声音说道:“下臣准备将这些衣甲兵刃送往昌余武山,只待回转,那便都成了银子!”
案后的单勉一时哑口,待褪去面上震惊,这才起身走出御案,俯身扶起方胜。
“卿之用心朕知道了,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只是当下涉川少的还是粮食,银子倒还在其次。武山富足,虽同样生出粮荒兵祸却总强过我涉川,若是能从武山换回些粮食,正可解了当下燃眉之急。”
抬头望向单勉,方胜眼中已涌出泪水,君臣执手而握的样貌,当真让人唏嘘。
“若圣上应允,方胜倒是想给武山那里送去一些粮食,武山叛军缺粮,若无依仗,半月之内只怕就会平定,圣上明鉴,今番只要涉川的百姓勒紧裤腰带送出一斗,来日东府州那里就可以省出万斗军粮!”
许是站得近,内官总领赵至信听清了方胜言语,可就是这番话,让赵至信心头狂跳。再用眼角扫了那几名留在殿内奉茶的内官两眼后,赵至信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的轻重,但又有几个人真正在乎自己这些阉人的死活?
仿佛是被方胜言语打动,单勉昂首挺胸走回御案,朱笔挥洒之下,那摆放于案头的那张单子上当即出现了一个大字“准”,待用过印信,单勉忽然抬头开口问道:“谢兄哪里还是没有消息吗?那间铁匠铺你可有仔细查过?”
听到单勉提及谢观星,方胜心头一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下臣去查过那间铁匠铺,这店铺是与旁的铁匠铺略有不同,那后院当中,存有一口古井,似是用青铜打造,那井内下臣并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琢磨的久了,那青铜制成的井口和井台倒是真有些玄妙,下臣已经安置人手将那井口井台送来京都,此刻就摆放于西园,圣上若有闲时,可否前去一观?”
“古井?……既如此,看看也好!赵至信,且往华阳宫那里去知会一声!”
半柱香的功夫,偌大的振元殿内就只剩下了几名宫中内官,他们没能随行国主,只是因为赵至信让他们先等在这里,只说还有旁的事情要办,可随着大殿各处出现了一些模糊身影,这几名内官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等待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