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嬿娉冷漠地跟在他身后,幸灾乐祸的神情,宛若尘世间一切黑暗冷酷的深渊中,潜藏着的沉沉恶意。
终于,星痕在角落的一间暗房找到了清婉,顿时怔怔地立在门口。张嬿娉站在他身后,看到墙上摇晃的影子,倒是吃了一惊,她若真的自尽,自己的绝妙计划可就落空了!
“怎么回事,她不会真的、”张嬿娉走进房间,瞬间的惊诧之后,露出了极其嫉怨的神色,这是所谓的无欲无求、如梦如幻吗?她只觉得怒火满溢,在这清清浅浅的光影中,自己仿佛是个庸俗之人。
这个在囚笼中寂寞度日的女子,没有失魂落魄,更没有怨恨发疯,反而用烂漫心境,将蓝天白云的布条缠绕绳索,悬挂在房梁上,为自己制了一架简便美丽的秋千。此时,她正斜倚在秋千上,秀眸轻闭,恬然入睡、寻梦未归——
“清婉。”张嬿娉喊了一声,清婉睁开眼睛,星痕苦笑着,跌坐在地。
对不起,我没能守住我们的秘密。因为在这灰暗颓丧的岁月中,我不能不做梦,而梦话里,只会是你。
事情既已识破,张嬿娉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们苍氏一门仗着有国师,不仅为贵族之首,在朝中还自成一.党,牵制我爹爹。我爹爹厌恶已久,现下出了如此祸事,正好、”
“行了!”星痕打断她的话,嘴角泛起冷涩的决然:“只要你不提这事,今后想怎样就怎样,不就是言听计从吗,我做得到。”
他说完,便拽着张嬿娉的衣袖出了房门。
“清婉……”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离别的话早已言尽,彼此只深望了一眼,因为眼中都氤氲着朦胧的雾气,竟仿佛是在传说中的彼岸河畔对望般,烟雾缥缈、缘分杳杳——
*
太子妃自入宫后,深得太子欢心,不仅对她宠爱备至,甚至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美满姻缘的佳话愈传愈烈,张丞相一派在朝堂中可谓洋洋得意、趾高气昂。一些清廉耿介的朝臣看不入眼,甚有恶感,几次连合太傅劝谏。
一番恳切言辞说毕,星痕依旧抬头望天,虽不应声,但也没有半点愠色。
“太子?”太傅甚为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素来温文清隽,实在不像会被庸俗美(色)冲昏头脑的昏愚之人。
“我、没有法子……”许久,星痕方缓缓吐出几个字,似命运的谶言。
是被迷惑了吗?莫非张丞相让自己女儿施了什么诡计?
众人互递神色,诧异更兼担忧,决定暗中展开探察,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怎料,探察才堪堪开始,东宫就出了大祸。
“国师、国师,不好了!请您快去东宫!”这天傍晚,西沉的日色将天际染上一抹血光,急切的喊声让怅然望天的清婉回过神来。
“今天下午,太子陪太子妃放纸鸢,纸鸢不慎挂在树枝上,太子妃等不及宫娥搬梯子,太子便爬上树去摘,谁知摔了下来,头撞到石块,昏迷不醒。因伤势太重,太医们不敢轻率施针用药,还请国师先用灵气相护,为太子祈福。”路上,内官匆匆告诉清婉因由,合着车辇疾行的辘辘声,清婉只觉雷声隆隆,生命中的天光早已暗无可暗,为何还会有惊雷暴雨肆虐这荒野深渊?
星痕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眉宇间却不是伤痛的折磨,而是浓烈的忧郁与愁怨。清婉燃起掺了秋水菊的祈愿香,心底默念的不是颂文,而是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倏然,他的眼睛睁了一睁,又即刻闭上。那温柔的神情,是在告诉她放心。
怎么回事,你是装得吗?清婉方松了口气,心头的忧虑又激荡开来,你这般做、计划是什么……惹出如此是非,张丞相一派绝不会善罢甘休,该如何收场?
直到深夜,守在槅门外的侍从宫娥倦意渐浓,他才悄悄握住她的手,无声开口。
“过几日,苍氏祠堂的天神山奇花便会枯萎,再无生迹。”
“皆因我中了张丞相的计,被美(色)所诱,造成大祸,让国师倾力相救,以至国师灵力消尽,沦为寻常人、”
“星痕!”
“既然注定无法在一起,那我们两人,能有一人离开这囚笼,主掌自己的人生也好,不是吗?”他的目光温柔而决绝,笃定要走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可你怎么办呢……”她泪如雨倾,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只想在这片温柔的湖泊中沉睡,一梦不醒。
“被囚困的人生,总也活不成自己。这计划,可是我的壮举,在心上留下永远的痕迹……”
清婉离开皇城的那天,是寒冬难得的晴好天气,轻柔和煦的阳光,洒下温暖自由的忧伤。
许多人在城墙边旁观,想看看几百年来第一位走出皇城的国师。有人赞她清逸绝尘、有人叹她命运多舛、有人猜她去往何处……
唯有极少人看见她墨发间隐约的一抹天青色,七彩颜料画着灿灿繁星,少年温文的字迹溢满眷恋与祝愿——
清婉梦伊人,君子心上痕。
情缘已缤纷,再遇同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