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民——雪民!”园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呼唤,听上去,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位少年。
窗台边,一株藤蔓的尾巴攀在古色古香的檀木书台之上,将午后散漫的阳光迎进倦懒而宽敞的屋内。
“什么事儿啊,我还睡午觉呢……”黄纱帐下,一位身着宽大青袍的稚嫩少年扶床而起,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声哈欠拖得老长。
他的全名叫作芍雪民。作为芍府的二公子,他自小可谓是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俨然一副小霸王的模样,若不是后来不喜出门,大概花城的纨绔之首就非他莫属了。
“哎呀,院榜张贴出来了,你快过去看看!”一推开门,雪民便被那呼唤他的少年拉着往外跑。
……
“落榜就落榜嘛,特地拉我来这做甚……”雪民满身满脸的不情愿,要不是另外那名少年生拉硬扯,他不可能站在这张足有着一丈高的血色院榜之前。
“骗……骗人的吧!”
“怎么,不敢相信自己能排上号?嘻嘻。”
“不,我是不敢相信你竹香豪居然也能挤进其中,这可是天字阁!”
“滚滚滚,到时候你可别求着与我同砚而坐!”
没一会儿功夫,偌大的院榜面前已经聚集了几百名学子,黑压压的一片。其中既有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也有粗布蕴袍的寒门子弟,艳丽的光泽与灰蒙蒙的色调参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不行,得求夫子把我调到其它阁位。”人群中,雪民忽然皱了皱眉道。
“我没听错吧?别人争破了头都想进去,你居然还想着法子要出来?能进入天字阁学习,离尚书苑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呀!”
竹香豪看着雪民的样子跟在看傻子一样。
“所以说,太危险了,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合着进尚书苑在你这儿跟进牢房一样?”
雪民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挤出了人群。
开什么玩笑,大好的青春年华不纵情山水、及时行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尚书苑?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谁爱去谁去吧!
就在雪民即将离开这处鱼龙混杂之地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笑声。
“太好了小姐,你果然进天字阁了!”
回身望去,雪民瞧见不远处两道纤细的身影正欲从人群里出来,只不过因为人头攒动,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好像是那个谁……唔……去年同阁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对,赤薇羽南。
她也进入天字阁了?刚才好像没见着她的名字啊……嗨,不管了,别给我惹什么麻烦就行。
这般想着,雪民拂了拂宽大的袖子,便懒懒散散地转身离去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赤薇羽南在侍女的笑闹下微微羞红了脸,宛如秋波的目光轻轻颤动,眸色流转间,似乎也发现了人群外一个零落的背影。
“咦?”
……
……
丁。丁丁。淙淙琅琅。当……
某个湖心,一芥扁舟正在轻泛,悠扬的筝声在辽阔的水面上欢拂着,不时还引得一两条鲤鱼跃出绿发晶般晶莹的湖面,甩起一簇雪白的浪花。
“妹妹你坐船头呕呕……”
不对,走错片场了……重来!
“牧兰舟兮酒为言,赠玉词兮涕入觥。”
“落海有时身化鱼,及至山明龙跃空。”
“幽秋花烂众蝉死,素冬夜暖微冰照。”
“山中人,雨淋剑,穿街常断天心月。”
“野难觑,意伤心,桑下弄琴酒尚缺。”
“春风如故,美人不初。”
……
一人立在船头上引吭高歌,歌声豪迈,游荡在粼粼湖面上,却听得人心生悲恸。竹草铺就的船舱里,一人正沉醉于抚琴的乐趣,十根纤长的手指时捻时挑,筝音便如同浪潮一般朝着各个方向翻涌而去。
另有一人,直直地站在船边,他望向远处绵延重叠的山群,望向漫山缠绕的烟云,望向偶尔一唳而过的孤鹤。手里只端着一只空空的酒爵。
他慢慢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这一切的广阔。
曲罢。歌歇。
他缓缓绽开了睫羽,清澈的眸子乍若银镜初开。
啪,啪啪啪啪——
“雪民,你这词曲真绝了,正如眼前这碧水一般,波澜壮阔,绵延在耳!”
拍手的正是刚刚抚琴的那人,此人眉如柳剑,目若星珠,青丝落肩,一袭白衣自然涉于船板之上,看样子也是一名朱门才子。
“江鳞兄呀,你总是这般矫情,日后非得把喜欢的女孩子吓走不可!”竹香豪从船头走下来,毫不客气地拍着前者的肩道。他所称的江鳞,正是前者的名字。
江鳞是青鸢家的,和竹香豪、芍雪民一样,都是花城的世族子弟。所谓世族,与官宦之家或有不同,是在前朝由先帝亲笔封赐的,然而,这个头衔听着地位尊崇,可实际权力却还不如一个京官儿。
不管你以前怎么荣耀,那都是前朝的事儿了,现在的陛下可不管那么多,你又不做事儿,什么时候让你下课都是合情合理的。反而那些当官的呢,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陛下要裁撤也得掂量掂量,三年一次科举,整个班子就那么点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牵连甚大,裁一个人搞不好整个体系就全乱套了。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世族都纷纷开始培养自己的子弟入朝为官,企图通过参政来稳固自家的地位,所以那所谓天字阁便成为了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无论家里怎么敦促,作为一名纨绔子弟,天性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吟风弄月,游山玩水,才是他们理想的生活,所以,院榜一放,这几个好兄弟瞬间都松了一口气,呼朋唤友地来到这湖上小酌。
“哈哈哈哈,这话倒是不假,江鳞啊,其它的没得说,你就少了些烟火气!”雪民笑着将酒爵立在了船中央的一方小木台上。“不过常言道: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你看,一般人谁会冒着雨跑去邀朋友喝酒啊!”
“没错没错,昨天跑我那儿的时候还大喊着青梅都暖好了,可把我乐坏了哈哈哈哈哈!”竹香豪大笑着附和道。
“行啦别再取笑我啦,这酒都快凉了。”江鳞此时脸红到了耳根,不得不端起酒瓮来岔开话题。
“哎,可惜了,船上不能生火……景致到时,酒却凉了。”竹香豪忽然感叹道。游山玩水确是一种人生自在的乐趣,但也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这时,雪民却一把夺过江鳞手上的酒瓮,将自己的空爵斟满,紧接着,仰头将爵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如此快意的光阴,有什么可悲叹的?不就是一杯凉酒么?怎可耽误这般美好的景致!”
说罢,将恢复枯空的酒爵随手掷向湖面。
扑通!
“闲意游园若旧时。”“如初秋雨落花枝。”“有朋蓑笠奔相告……”
“梅子既烹酒莫迟!”
“今儿立秋,难得偷闲,各位务尽清欢!”
雪民冲着湖面朗声笑道,仿佛从来也没有这般恣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