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倒也不客气,上来抓住我的胳膊,从手腕一直捏到手肘,“疼不疼?”手上的工夫到没停下,又捏到了肩膀。她的声音相当的嘶哑含糊,就像嘴里塞了一团棉花又死死的掐住喉咙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硬生生的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
“前两天你还检查过的,早好了。”她的手相当的冰凉,即使在这样的月份里。“学姐你的手法好熟练啊。”我挤出笑脸。
“别贫嘴。”她弯下腰,掀起病号服,轻按着我的伤处。
我看着她的舌头快要垂到我的大腿上了,我往旁边躲了躲,“别摸了,痒。”
她瞪了我一眼,我感觉她的眼睛快掉出来了。她放下我的衣服,“觉得可以的话就试着走走,别总赖在床上,也别总叫小李来搀着你走,她还有别的病号要管。”
“了解。”我活动了一下脚趾,“我现在想走走,学姐你……”
我还没说完,她把墙边的拐递给我,“我有别的事,自己走。”啧啧,这态度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的出去。我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他们这副模样了,虽说相当的恶心,但也只是在我眼里这样,又没说把我生吞活剥了还是怎样。我架着拐走到窗边,看着院里和街上的行人,暗自苦笑着。
“学姐,你说如果在你的眼里别人都是异类你会怎么办?”我转过身倚在窗台,看着孟瑶握着笔在便签夹上写着什么,应该是日常诊断签到。
她停下笔,抬头疑惑地看着我,“异类?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周围的人在你眼里和你完全不一样。”我试着用一种平常的语气解释,又尽量的显得自然一点。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的便签夹,“你有这种感觉吗?有可能是精神疾病,我可以联系精神科给你看看。”
“别别别,我感觉挺好。”这个人是真的开不起玩笑,“我下个礼拜就出院了,饶小的一命。”
“呵,”她快速的在纸上写了几笔,“别走太久,注意休息。”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我看着她走出去,思前想后,一咬牙,去他娘的,干了。我撑着拐一瘸一瘸的走出病房。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走出来,也是我第一次细细的观察这个病院走廊。一侧是窗户,一侧是病房。刚才小李陪我出来的时候,但我几乎全程在看地面,进了电梯就闭上眼睛憋着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和从容。但这次不一样,我必须独自直面这种疯狂,因为我必须要融入这种环境。
我向着较远的长廊尽头走去,我知道自己要面对些什么,但我不知道我会看见些什么。说起来还有一种莫名的刺激感,这他娘的可比看恐怖片真实多了。
在我病房旁边也是一个单人间,关着门,但我透过窗可以看到病床上睡着一个一个老太太,或者说应该是一个老太太,她的腿高高吊起,我判断可能是在哪里跌倒了摔断了腿,毕竟老人基本都是骨质疏松,这其实很正常。但为什么说应该是一个老太太,她在我的眼里像极了马王堆里的干尸,或者是埃及的木乃伊,只是那一头乱七八糟能到脖子位置的头发告诉我她有可能是一位女性。
还好,我没感觉哪里特别不舒服,看来我是有抗性了。我继续往前走,前面也是一个单人间,大开着门,还没到门口我就闻到让人晕眩的血腥味道。我几乎强逼着自己看向里面,床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嘴唇也是惨白的,这是贫血的典型症状。其实不用看这些,更直观的他脖子的一侧一直到对应的腋下有着一个巨大的伤口,正血如泉涌,整个身上,床上,地上,墙上全是溅上的血液。我换个方式也许说的更明白,他少了一只胳膊连带着肩胛骨和一侧的锁骨。还有一个女人梳着马尾背对着我,面朝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的视角看不到女人的模样,但我看见女人双手在做着什么,然后举起,伸到男人面前。是一只香蕉,只不过沾满了血。男人咬了一口,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看向我。女人反应了一下,也转过头看向我。妈的!我心里骂着,我就知道会这样。女人的脸上没有皮和肉,只有白色和红色。整张脸似乎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下来一样,从脑门到耳根,再到下巴,全是空荡荡的。没有眼睛,少了一只耳朵,鼻梁也不见了。没了嘴唇的遮挡,两排牙齿就那样的暴露在我眼里。
我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快步从门前走过去。地面湿滑的差点让脚底不稳的我摔倒,那是一滩血,好像被拖布带过了一整个走廊。我强忍着恶心,走到下一个病房门前。门是关着的,而且放着门帘我看不到里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侥幸的释然?总之我不用面对这个病房里的人了。说起来刚走过三道门我就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这确实要比恐怖片真实百倍,这是在考验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前面应该还有一个单间,再往前就是护士站和电梯,之后就是多人间,那种四个床位的。还好这是下午,几乎没什么人走动,除了燥热的蝉鸣没有其他声音。我感觉到我的心在狂跳不止,想要抬起脚却被地上稀释的血液粘住鞋底。
娘的,拼了!“兹拉——”一声,我迈出被黏住的脚走出下一步。这个病房里看样子是一家三口,我站在门前初步判断。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休息,看样子是两只手的腕骨断了,两只手擎的老高打着石膏。但再严重也比不上他的脖子,他的脸扭向了斜后方,脖子拉的老长,看样子脊椎骨一节一节的断掉了。
一个同样五十岁的妇女坐在床边低着头正对着我。很明显在她的额头处有一块严重的红肿,几乎整个脑门肿了一半,一丝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来。
还有一个女孩子,侧对着我在玩手机。她和那个女人,应该是她的母亲比起来就凄惨的多,她的头顶完全凹陷了进去,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缓慢的渗着血,整个脖子看不见了,我判断是完全陷进了胸腔,手也呈现了一种相当怪异的姿势反着握住手机,眼角流出的血滴在手机屏上,但女孩好像没发现一般带着笑意,姑且称之为笑意掺着红白摆弄着手里的玩物。
他们没注意到我,我赶紧快走几步从门前离开。感觉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一种意外死亡的惨状,除了父母和我病房旁边的老太太,她看上去像是因为癌症或者其他重病而死的。不对,还有大刘,我不知道他算是什么,真的假的我现在已经无暇顾及。
“你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陈院长的儿子吗?”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看着来人,看装束是护士,可能有个三十多岁,但她满脸苍白很影响判断。我看着她的工牌,张丽,护士长。嗯,感觉姓张的女性里一百个可能就有一个张丽。
“我没事,张护士长。”我尽量风轻云淡的笑了下,“下个礼拜就出院了,我想多活动活动适应下。”
“我听王医生说了,”她低着头左右的看着我的腿,这时我才看见她的背后透着一道道血印,由于衣服的晕染显得相当夸张,单看这种出血量的话应该是厨刀或者水果刀之类的,手术刀柳叶刀也有可能,我又不禁想起了秃头王的模样。
“恢复的挺快嘛,但还是小心点好。”她又直起身,走回护士站,“我给你叫小李。”
“别,不用。”我掉转头,“我这就回去,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你们了。”其实我也确实没什么勇气走下去了,我感觉那些个多人间应该比我现在看到的所有污浊百倍,我倒是并不怎么害怕,这确实让我挺意外的,看来我的脑袋怕我吓死还真的让我感觉不到恐惧了,但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我最多走到了护士站,当然也见识了其他形形色色或怪异或恶心甚至让人费解的模样,但好在他们确实如陌生人一般,对我毫无兴趣。有时候我在想,也许这才是最恐怖的,如果他们都是怪物的话却对我置若罔闻,那是不是说明我和他们本身都是一样才对我没兴趣?我感觉我可能是恐怖电影看多了,带有那种惯性思维去思考问题。我摇头叹气,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瘸着腿的陌生人,顶多多看我几眼,又能怎样?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镜子里的模样,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现在想来所有人都是死亡的样子,都是因为外力或自身而变成的那样,可镜子里的我到底是怎样才能变成那样?想来只是幻觉,但不知为何总是萦绕在眼前。
一个礼拜很短也很长,对于盼望着出院却对于未知有些踌躇的我也是如此。但无论时间长短,那天终会到来。这几天我已经习惯了手里的拐,其实不用拄着拐也没问题,我自己试过。但秃头王的意思还是让我再带着半个月。这些都无所谓,唯一让我感到略微欣慰的是他们在我眼里没有继续发生改变。他们现在仍然保持着半个月前的样子,好像他们在死亡的瞬间就被定格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我真的感觉我会扛不住的。
陈老头和秃头王去办出院手续了,老妈在卫生间拾掇我的洗漱用品。我看着小李拖着地上的那块肉来来回回的给我收拾病床和置物柜衣柜里的个人物品,其实也不多,就是些这几天闲来无事翻看陈老头拿给我的医学书籍,外加一些换洗的衣服,水杯和饭盒。
“那个,学姐,”我看着来回忙碌的小李,“我出院了没什么要表示的吗?”
她一脸鄙夷的看着我,但当着我老妈的面也不太好发作,“你想要什么表示?”她嘶哑的问道。
我晃着手机,看着她青紫的脸。我并不想要,我只是想装出一副我正常该有的样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
我听着她粗重的喘息,拿出手机打开指纹锁。
“这就对了嘛,一旦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咨询一下学姐。”我看着微信上孟瑶的头像,在正常不过的样子,美丽且冷艳,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
“收拾完了,陈少。”小李把一个大号的收纳袋扛在肩上,我感觉她走一步就会被肩膀上的袋子压垮。“我送你出去吧,陈院长不是开的车吗?”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突然感觉这个女孩子很对我的胃口,但可惜并不可能。
“应该的,陈少。”她把又往肩上挪了挪,老妈想上前帮她拿下袋子,小李却不肯。“没事,院长夫人。别看我这样,我在老家干农活可比这累多了。”
我突然想再跟她谈一次她男朋友的事,但张开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们之间仅仅算是熟识,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一边是一个熟人,一边是男朋友,试问一个沉浸在爱情里无法自拔的懵懂女孩会相信谁?我可以帮她,可我认为她不会要。我不知道她需要下多大的决心才打算在刚见到我的时候要做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承受着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不像表面的那样开心。
“怎么了,陈少?”小李似乎注意到我在发呆。
“没什么。”我撑着拐,现在我一个人走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别做多余的事,实在不行的话来找我。你知道该怎么找我。”
小李愣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陈少。谢谢你。”
孟瑶在一边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我俩,“你们在说什么?”
我带上老妈给我带来的墨镜,“想知道的话,我晚上偷偷告诉你。”说罢领着小李走向门口。“好了没,老妈!”
戴上了墨镜确实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那些明显的不寻常之处还是看得见,有些还闻得着。说真的,应该跟孟瑶要一个口罩的,虽然可能没太大用。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状况,虽然除了臭不可闻的电梯,还要避免踩到地上的黄水和血水。陈老头的车停在一个很方便的车位,啧啧,毕竟是院长。
小李把收纳袋放到车的后备箱里,和我告别了几句就回医院里了。
“臭小子,对人家姑娘有意思?”老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扭着头看着我。
我收回紧跟着小李的目光,“别瞎说,你儿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我拉开后座的车门,把拐扔进去,随后自己也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