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万千信众先贤,
要在空中与主相见,
同来瞻仰我主圣颜;
同赴羔羊荣耀婚筵。
在那圣城新天新地;
与主共享永乐禧年……”
交错碎虹似的琉璃片在纤细窗棂的怀抱中聚合如一,将降临在礼拜堂中的星辉渲染上一抹尘世的流彩。
金碧辉煌的圣彼得大教堂中,修女们在神主的注视下忘情歌唱,赞美诗的音符交织成一位位活泼的小天使,于此尘俗难及之所欢愉起舞。
战战兢兢的塞德里克一世身着罪衣匍匐在地,哆哆嗦嗦地祷告着,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名贵的红毯上。惊魂未定的他不住地亲吻着手中的十字架,对动听的圣歌置若罔闻。
“陛下,圣座已经同意召见您了。”
“真……真的吗?”塞德里克猛地抬起头,把横流的涕泪甩得满身都是。
“请随我来吧。”教士转过身去,年轻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厌恶。
得到肯定回答的塞德里克激动得手忙脚乱。他慌忙就要爬起来,却忘了跪地半天的双腿麻木得厉害,只听“扑通”一声,倒霉的皇帝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眼看引路的教士越行越远,焦急的塞德里克再也顾不得仪态,手脚并用地“追”了上去……
凛冬之风如发硎的马刀,无情地犁过乌克兰平原上的大片白草。
默默彳亍的马队,为这连旅人愁思都要吞噬殆尽的无际莽荒染上了一缕不起眼的明亮。衣衫褴褛的行者们紧紧牵着口吐白沫的瘦马,似乎在寻求着某种慰藉。简陋的马车厢顶上,抱着来福枪的少女百无聊赖地啃着巧克力,朱唇轻动,悠扬歌唱:
“起程吧,战友!不要徘徊踌躇;黄昏降临的时候,诸神亦难为伍……”
“嘿!温莉,巧克力给我咬一口呗!”年轻的战士朝少女挥了挥手,雪白的牙齿在苍白的阳光映衬下流淌着骨瓷般的色泽。
“就不要!就不要!”吐了吐舌头,少女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小嘴一撅,惹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南森你个小兔崽子!再调戏温莉小心洛奇真把你当兔崽子拾掇!”
“一边去!你个小萝卜头!”青年南森举了举手中的长枪笑骂着,又贱贱地朝着少女喊道:“考虑考虑我吧,温莉妹妹!洛奇都快四十了,受得了你这么生猛的姑娘吗?”
“闭嘴!你个不要脸的混蛋!信不信我揍你!”
温莉气得俏脸酡红,一骨碌跳下马车追打南森,活力十足的年轻人在这原野上尽情嬉闹着,压抑了许久的战友们也跟着大声起哄,北国的寒冷仿佛也被激扬的青春赶走。
“有情况,隐蔽!”
穿着破旧军装的首领博贡突然吼道,玩闹的战士们神色一变,立即四散开来,在一英尺高枯草堆里隐没了身形;温莉压低身子,手脚并用地躲到了马车后面,有些粗糙的小手抓住车厢边沿,脱兔似地一蹬便伏在了车顶上,熟练地为手中的老伙计喂着弹药。
紧紧盯着一望无际的草海,博贡的一双鹰眼微微眯起,略有缩小的瞳孔宛如一对黑曜石明镜,映射出一道道愈行愈近的高大人影。
“累死了,明明什么都没有,阿列克谢耶夫那个老混蛋还逼着我们整天瞎转悠,真是够了!”
口中不住地骂着脏话,斯拉夫士兵一屁股坐了下来,魁梧的身躯在有些扎人的草丛中重重地倾倒。沉重的步枪早已被扔在一边,对于懒惰的主人而言,自己保命的武器此时就如同新鲜的马粪一样讨嫌。
“省点口水吧阿廖沙,七团谁不知道那老家伙是出了名的古板啊!”一边的战友无奈地劝说着,“别磨磨唧唧的,我可不想在这冻死人的鬼地方久待!”
“苏卡不列!谁爱走谁走!爷今天躺够了就回去,看那老东西能咋样!“
“哎,你这家伙。”队长摇摇头,冲着剩下的十来个兵挥了挥手,“原地休整!”
“哎呦,总算能歇歇了。”士兵们长舒一口气,就地围了个圈坐下,掏出肉干和伏特加大快朵颐起来。
队长没有休息,高大强壮的他宛如莫斯科森林的一棵老松树,在肆虐的寒风中骄傲地挺立着,眉头逐渐皱起。
可能是猎户出身带来的敏锐直觉,他本能地感到了些许不安,激烈的风吼中似乎掺杂了些许不和谐的音符,陌生中带有一丝熟悉,一时间竟难以追忆。
“还好有你,宝贝。”
队长从脏兮兮的鹿皮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望远镜,爱惜地擦拭着镜片。这是他曾在海军中担任校官的曾祖父留下的,尽管因为职业变迁一度被祖父和父亲弃用,但队长还是在从军时带上了它,以祈求祖先的庇护。
漫无目的的搜索一无所获,正当队长以为自己只是有些多心时,刺目的白芒在一瞬间充斥了他的视野!这白芒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另一只望远镜——或者瞄准镜才会有的反光!
“砰——”
充满冻结气息的风幕在毫无征兆的爆响中被撕裂开来,硕大尖锐的弹头朝着白芒的终点贯穿而去。悲凉之感充斥了队长的心房:多么讽刺啊!曾祖的遗物非但没有拯救他的性命,反而成了催命的符咒。
“敌袭!”
队长的牺牲终归不是全无意义。彪悍的俄军士兵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抄起枪支就要还击。
“砰砰砰——”
爆豆般的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早已在草丛里准备万全的游击队员纷纷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交错纷飞的炽烈火舌瞬间将这片莽荒化为了地狱,生命的流逝充斥了每一个瞬间。
“退!退到石头后面去!快呀!”
一名乌克兰士兵指着旁边的大石块声嘶力竭地喊道,但他的无畏举动立刻招来了杀身之祸——游离于生死之际时得到千锤百炼的枪法让少女的子弹仿佛长了眼睛,裹挟着风沙,在这高大战士的胸膛上种下了一朵妖冶的红玫瑰。
“速战速决,用喷火器!”自己和战友们的子弹都已出膛,但博贡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他盯着向岩石方向退却的残敌,揽过了下属手中的喷火器。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嘶吼响彻了乌克兰的大地,未及躲闪的俄军残兵们疯狂地打着滚,希望藉此缓解高温带来的剧痛,但显然无济于事。
“往上风向跑!这里要烧起来了!”
瞥了一眼沾染上火苗的白草,心知不妙的博贡立刻招呼着同伴们撤退。
“大叔,我咳咳……就不走了咳咳……”
倚在同伴肩上的青年战士南森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被铅弹贯穿的肺叶里充斥着体液和鲜血,随着每一次喘息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别说丧气话,孩子!你会好起来的!”几个老兵鼻子一酸,温言安慰道,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咳咳,我不想当累赘,咳咳……”南森痛苦地咳嗽着,祈求般地看向温莉,“帮帮我好吗?咳咳……我再也不说咳咳……你和洛奇的坏话了咳咳……”
“不……”温莉无助地抽泣着,悲恸如地上的烈火,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来不及了。”看着乘风而起的火焰,博贡抽出刺刀塞在少女手里,然后指着青年的左胸说:“对准这里,手快一点,不会有痛苦。”
“不……”
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如铁般刚强的少女走上前去,柔弱的臂弯拥住青年的头颈。被寒风刮的皲裂的朱唇颤抖着,在年轻战士挂着汗珠和血迹的前额上留下了轻柔的一吻。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青年挂着满足微笑的面庞,少女对这修罗之地投去了最后的目光。望着南森那满是鲜血的尸身,温莉脑海中突然闪过了瞄准镜中那个俄军队长的身影,胡子拉碴的方脸,如山般雄壮的身躯,少女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灵猛然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