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我在水中浸泡了数个时辰,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只是意识竟这般清醒。
我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只觉着黑,却叫不出口,也不能再使唤春桃点烛了。
我死后,我的灵堂是在杏林苑里,堂前只有春桃和秋柯两个丫头,两个丫头已哭三日了,平日里都是她们陪着我哭,未曾想终有一日竟来哭我。
十岁起,我已住在这小小的杏林苑了,这是阿娘给我的遗物,起初还有嬷嬷照顾我,不到一年,嬷嬷走了,春桃和秋柯自幼陪着我,我们三人从未出过杏林苑,因为嬷嬷说过,千万不要走出杏林苑!
如今躺在这里,回想我这一生,在这深宫一隅,我也得装哑巴苟活于世,所有人都知道杏林苑住着个怪病公主,十岁不能言,平日来送膳的侍卫宫女都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这个公主,可笑,我竟背了一生公主的虚名。
可无人眷我,无人护我,我只觉无力。
我对不住嬷嬷,曾有两次走出过杏林苑。
一次是一年前......
那日,我的阿狸跑丢了,几日未归,我无奈之下走出院子,方觉这宫真的好大好大,我也走丢了。
我来到一个花园,花团锦簇,让我眼花缭乱,中间不远处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一个人,也不知是哪宫的妃,好修长的身子,墨发披散,一袭黑色华服,一只玉手轻揽在腰后,气质翩翩,清冷而不敢靠近,她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嬷嬷骗我,她一定是担心我贪玩不回去罢。
我沿着铺满奇形怪状石头的小径,有些硌脚,我踉踉跄跄地想要向她走去,可谁知一个大石头绊倒了我,我不禁疼得叫了出声。
这时,我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正向我缓缓而来,是她。
她来在我跟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我抬起头,从未见过如此俊美之人,竟有些雌雄难辨。
他将我扶起,这眉宇之间竟有些似曾相识。
他打量我一眼,语气清冷,面无表情“你没事吧?”这时我确定,他是男子。
我突然缓过神来,摇了摇头,猛地抽回被他那双大手握住的手腕,凉凉的,我不敢抬头看他,正准备离开时,我的腿不听使唤,低下头看才知擦出了血。
他蹲下看我的伤口,并问“你住何处?”
我不语。
他未等到我回应,便抬头盯着我看,他那乌黑深邃的眼眸愈发让我觉得熟悉。
“你笑什么?”他语气平淡。
我急忙收起上扬的嘴角,指了指杏林苑的方向,他似乎明白了,知道了我的身份。
“臣扶公主殿下回去。”他向我行礼,除了春桃秋柯外,他是第一个向我行礼的人。
我垂下脸颊,莫名有些忧郁,他轻轻将我背在身上,起身好高,我有些害羞,毕竟第一次与男子肢体接触,可我就想伏在他宽大的肩上,很安心,很踏实,从他脖颈处散发出淡淡清香让我内心宁静,竟一直想回杏林苑的路若是再长一些该有多好。
到了杏林苑,春桃和秋柯看到我急得上蹿下跳
“公主,公主去何处了,这是怎的,吓坏我们了。”
“是呀公主,我们好担心你。”
他将我放下后细心叮嘱“小伤,休息几日无恙。”
“小伤?她可是公主,无论如何也是公主,竟受你们这些奴仆的气?愈发尊卑不分了”秋柯性直,以为我又受欺负了。
“多谢先生相送,望先生权当作今日之事未发生。”春桃见状匆匆接过话。这丫头比秋柯更懂察言观色。
他一时有些无措,只是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将腰间挂的锦囊摘下来打开,取出几粒牡丹花种伸手给他,他犹豫片刻又接住了,握在手中。
“这是公主殿下对先生的谢礼。”春桃说。
他答过谢后,转身准备离开。
随即又附和一声
“殿下以后还是莫要踏出寝宫。”
“好”
一时间,春桃和秋柯瞪大了眼睛仿佛天塌下来一样,急得都要跳起来了,我这才意识到犯了大忌,我开口了,若是宫中人知道我能说话,恐怕我将置身火海。
我急忙捂住嘴。
我从他的侧脸竟看出一抹温柔笑意,画面似乎静止了一样,我的双颊有些燥热,这抹笑出现在我日后每天的遐想中。
他扭过头去,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孤傲清冷的身影,望着他逐渐与这清冷的夜色融为一体,我却毫不紧张他会将此事说出去。
第二次出杏林苑是三日前,我溺水那日。
一个月前,我戍边的哥哥和嫂嫂回来看我,并要为我寻一门好婚事。何为婚嫁?我从未想过,和一个男人在一张床上睡一辈子?不禁有些发怵,可是,倘若和我一辈子的人是他,那我自然是愿意的。
我将他的模样画出来交给哥哥,第二日哥哥便过来和我说道
“我的好妹妹,此人乃护国公,年方十九,年少有为尚未婚配,父皇已答应将你二人赐婚。”
他将婚纸递与我,我一时欣喜不已,双手颤抖地接过婚纸,手指轻触着上面的字迹
“昭兴六年 春初 二公主风婳晟嫁护国公夜休吾”
夜休吾,和他人一样美的名字。
那夜,十几位宫女往我房中放了一箱又一箱金银首饰,我从未有过,还有那美丽的如我喜欢的红牡丹花一样绯红的嫁衣,这是我人生中最欢喜的时刻。
可我终究没能撑到我们大婚的日子。
那天晚上,我走出了杏林苑,却没能再走回来。
我没有听嬷嬷的话,不知在黄泉路上见到嬷嬷时,她会不会怪我呢。
我知嬷嬷是为我好,可我从未后悔过走出杏林苑,我从未后悔那日寻狸遇到休吾哥哥。
休吾哥哥,我的如意郎君,我将要嫁予你了,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