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A8轻快地行驶在大道上，四个人坐在车里谈笑风生，嘴里都叼着烟。
车逐渐驶入闹市区，来来往往逛街的行人多了起来。
二宝一个弹指神通将烟头弹出车外，烟头精准地落在街边的下水道口下。
然后从车门储物阁掏出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突然一改往日轻浮，一本正经问道。
“刀哥，采访你一哈，你在里头，有没有遭那样？”
“哪样？”老刀向后侧过脸。
“你没看过《肖申克的救赎》？里面有对姐妹花嘛！”
然后几人一脸坏笑，滚轴已经笑瘫在座位上，跳蚤的手竟然夸张地放开了方向盘，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
老刀恍然大悟，这几个臭小子也太坏了！想象力不是一般地丰富。真把拘留所当成西方国家的监狱了。若不是因为在车中，非得跳起来每人踢一大脚不可。
“里面那饭好吃不嘛？”
“是不是像电影里面那样手脚都给你戴上铐子？”
“像不像电影里那样随时要防备别个人哦？”
“以后你每次屙尿会不会有阴影呢？”
几个死党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老刀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差没有条地缝给他钻进去了。突然一声吼：“有囊个（那么）好笑蛮？！老子这次算是栽了，给你几个看笑话，唉！世风日下啊！”。
“你要屙尿蛮，也喊上我们一起噻，我们几个一起屙！遭拘留也一起，你心里也不会像现在啷个（那么）难受了！”二宝在手舞足蹈着。
“全凯城人民都该感谢你啊，你的事闹大了之后，现在凯城所有的公厕全部都不敢收费哟！你的贡献大大滴哟！二宝，给刀哥回顾一哈剧情哈。”开着车的跳蚤，嘴巴也没闲着。
“yes sir！”二宝于是掏出手机，打开短视频APP，没两下就随便搜出当晚的事发视频。 “凯城新一代网红登场了哈。”
短视频里面真实记录下老刀的犯罪过程：霓虹闪烁的闹市，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对着旁边的绿化带就地小便，过往路人投来鄙夷的目光。
视频中甚至传出了某些群众的骂声。
“哪样人嘛，厕所就在旁边硬是不进去屙要屙在边边上嘞。”
“素质真的差老火哦！”
“有哪样看场嘛，啊个人醉酒哦！”
手机上同一内容的视频，随便一点便有不下数十条，各个角度几乎都有，用当下一句非常时髦的话：被围观了！
这个视频的内容当即被上传各种社交软件，创下破纪录的点击量！引来骂声一片。都开玩笑说，这种蹿红的方式搞到事了嘞！
“拐逑了！我那晚上有那么夸张蛮？！”老刀脸色发白，被视频吓到了。
“不是夸张，你在言传身教，教会了我们哪样喊做彻底地不要脸！”又是一阵爆笑。
唉，这下彻底丢人喽，老刀仿似已经听不到兄弟们的笑声，默默地将脸扭向窗外，点上一支烟，不断地叹着气。
这一幕被几个死党看在眼里，相视了一下，不再继续发笑，纷纷沉默下来。
“其实你遭拘留的这几天，最担心你的，就是红姐了。”
“她还好吧？”
“她，还算蛮好吧......”
傍晚的苗鱼寨中，已是芦笙幽幽、苗家歌声一片。
在凯城这样少数民族地区，热情好客的苗家人能歌善舞，小伙子吹着芦笙，姑娘跟着节奏平翩翩起舞，更有酒后用板凳相互敲击配合芦笙助兴的风俗。
精明的生意人看中了这一特色，开始将其用于饭店生意。
苗家人喜欢吃鱼，稻田里养的鲤鱼肉质肥美，用苗家土坛子酝酿的酸汤来煮，那味道可谓是世间一绝。而要说这凯城的酸汤鱼哪里最好吃，苗鱼寨肯定当属其中翘楚。
苗鱼寨根据苗族吊脚楼风格而造，包房与包房只见仅一木板墙相隔，隔壁左右包房逐渐响起十分热闹的推杯换盏之声。虽已到饭点，但老刀四个人此刻仍然坐定包间里的麻将机上忙得不亦乐乎。
心知肚明，那位非常重要的人物还没到场！只能暂时麻将。
“幺鸡四条，不打要遭！”
滚轴麻溜地朝牌池里打出一张幺鸡，见没反应，把幺鸡拿回放在面前，脸上非常得意。按照凯城人打麻将的习惯，打麻将的规则中有‘冲锋鸡’打法，牌面上打出的的第一张幺鸡就是冲锋鸡，不论胡牌与否，一旦叫牌即可算钱，且是双倍价钱。若是不幸被碰或者被杠，只有干瞪眼的份。运气再好些，一旦出现“九转幺”的局面，持有幺鸡的人可就会嗨上天啦。
“刀哥，已经打电话给红姐了的，你摸着急哈。”跳蚤摸完牌，打出一张八万。
“她估计恨死我喽，大街上屙尿，好风光的事情嘛！”老刀说完，几个人又是一通哄笑。
“你别这样讲，你被拿进去之后，红姐挂念你很。她先把我们臭骂了一顿，说我们几个没有看好你，只配做酒肉朋友。然后喊我们去里面看你的嘛，你在里面换洗的衣服也是她喊我带给你哩。”二宝安慰着说。
“红姐这个人，我作为一个男人我都佩服她。她每天两头跑，又要帮你父母招呼家里头啊（那）粉店，又要每天在酒吧上班那么辛苦。她只是烦你不争气而已，看你一天天不好好做事情，她心里不说而已嘛。”
“对啊，现在的姑娘那么现实，也就是她哦，换了其它姑娘，早不跟你了。”
“你想想看嘛，家里粉店你不出力，自己手机配件那个门面又不上点心，如果是其它现实点的姑娘，早离开你啰！刀哥，你经历过这次拘留出来，也是时候给她个交代了，从初中开始到现在，她等你好多年了嘞！”
几个兄弟苦口婆心，像极了一个老妈对儿子般地教诲着。
“我们兄弟几个都认识快二十年了，感情没得说滴，兄弟些只希望你好好珍惜眼前人，莫错过了哈。听说红姐家里前几天都喊她回家相亲了。”
听到这话，老刀停了一下摸牌的手，握拳在麻将机上轻敲了两下。
“我们一直把你当做我们嘞亲哥，你有哪样事我们肯定操心得很嘛，当弟的说话，你别嫌不好听哈，你这次进去，我们也很糟心的嘛。但比起红姐来，我们自愧不如。”
“这几天我们也在想，还好你只是拘留，如果是因为其它事情坐牢啰，红姐以后咋个办？以后我们几个在外面喝酒也喝不香！”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停止了麻将，牌局已经不成局，几个人就着麻将把玩。
“行啦，我日你妈，好大点事情哦！今天一个二个咋个教育起我来了呢！”
虽然是死要面子，老刀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跳蚤手机响了，拿起来接：“你们到了哇？我喊刀哥下来接你哈！”给了老刀一个下楼接人的眼神，老刀笑笑不动身。
挂完电话，跳蚤一个鼓励的眼神：“红姐到啰，下去接她噻！”接着一脚踹向老刀凳子。
“下去接人噻！”二宝和滚轴异口同声。
老刀笑着摇头起身，阁楼木地板上想起了轻快的蹬蹬瞪的响声。
苗鱼寨大门口，一头黑发披肩，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苏红欣正在环顾着四周，一双修长的美腿在白衬衣黑筒裙职业装的衬托下相当诱人，身边跟着两个也同样着装的姑娘。
看到远处老刀的出现，苏红欣顿时觉得鼻孔有点微酸，赶紧扭向昏暗的灯光揉了揉。
“你们看，啊（那）都是凯城网红屙尿哥，遭拘留7天啊（那）个人！”苏红欣恢复了平日里的高冷，向身边两个美女说道。
“看你邋遢样子哦，咋没把你多关几天呢？”苏红欣对着走近的老刀嘲讽着。
“够了够了，7天时间感觉比我这辈子时间都长，太难熬了啊！”老刀憨憨地说。
“走嘛走嘛，上克吃饭，都等你们了。”老刀上下扫了眼穿职业装的苏红欣，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哟，看不出来哈，进去被教育了几天，出来了脾气反而好多了嘞，有点不习惯哦，平时不都是‘我干！我去！’的挂在嘴边的蛮！”苏红欣仍话中带气。
“哎呀，你都别讲了嘛，让人看起笑话得地嘛。”老刀看了眼旁边那俩偷笑的姑娘，可怜巴巴乞求着苏红欣。
苏红欣不理会他，还是保持着高冷。向着旁边俩姑娘：“孙雪，艳子，我们进去嘛。”
孙雪和艳子默契地相互挽着手走在前，给后面的老刀和苏红欣留下私人空间。
老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慢慢靠近苏红欣，见她没有说话，手往苏红欣肩膀上搭去。苏红欣尖锐的指甲毫不客气的狠掐，将老刀手甩开！
老刀发出一声“嗷”的叫声。
包房里，寒暄几句之后，身着苗族特色服饰的服务员开始陆陆续续上菜。
看到多了两个美女，二宝与跳蚤眼睛都闪着光，笑脸相迎。唯有滚轴只是抬了一眼算作礼貌问候之后，便埋着头玩手机了。
苏红欣气不打一处来：“跳蚤、二宝，这两个美女都是我们店里的小姐妹，都是好姑娘！你们莫要去带坏她们哈！”瞪着眼前的两匹狼，转向老刀数落起来：“老刀，你看看你这些兄弟！真呢是哦！”
“嫂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给个机会噻！”跳蚤说着向苏红欣挤了挤眼。
“放屁！你个死跳蚤，你那块田也就配个臭水沟！”苏红欣不依不饶。
“那他是不是块好田呢？别看不得穷人喝稀饭嘛。”二宝用手轻轻指了指老刀。
“稀烂田一块！”
话音一落，众人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欢声笑语下，老刀今晚多喝了几杯，趁着众人闹哄哄的当，偷偷跑到楼下卫生间方便方便。这一伙兄弟死党，酒量极为惊人，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因为穷，没什么好菜，悄悄选了一个不补课的周末，在二宝当时出租的单间里，煮了一锅白菜，将二宝偷偷从家里拎来的米酒你一碗我一碗开整，从此走上了烟酒不离的不归路。
从厕所出来，老刀抽出一支烟点上，舒坦地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上楼回包间，突然听到从黑暗过道里传出来动静，居然伴有女人果断拒绝声。原以为某对小情侣在黑暗处亲亲我我，但仔细一听，清楚地听到。
“让开，你挡到我路了。”
“你莫吼嘛，我喜欢你好久了，嘿嘿嘿......”
“把路让开，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赶紧让开！”
“不让开又咋个嘛！”
耍流氓？霸王硬上弓的节奏嘛，老刀平时最痛恨这种没出息的玩意。女人不愿意的事，硬来那还算什么男人！
“嘿！有点出息得行不！人家都不喜欢你了。”老刀冷笑，冲黑暗角落一声厉喝。
“关你卵事，滚！”沉寂了几秒钟，黑处回应一句毫不客气。
“欺负个女人，要脸不嘛！”老刀可不高兴了，又应了一句。
随即黑暗处冲出一个女人，怒气冲冲。走过老刀身边，给了老刀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多个毛线事！”一个彪汉的酒醉男，随后从黑暗处怒气冲冲地跑出，声音未落，一个拳头就朝老刀脸上打过来。
看到拳头一出，老刀本能地往一边躲闪，打架这种事，对老刀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一样，但因为酒醉，反应慢了半拍，左脸还是挨了一拳。
“我艹你妈！”顾不得左脸疼痛，老刀立即还以颜色，重重一拳揍往那男子头上。
酒醉男重重的身躯撞在停在一边的轿车上。顿时轿车警报声响起，酒醉男起身又扑过来。
两人的打架声引起一阵骚动，好多食客纷纷出包间来看热闹。几个男子看到身材健硕的同伴被一个陌生男子压在身下暴揍，自然就反应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围着老刀就动起手。
打架一直都是老刀的强项，从小在老街打到大，实战经验可谓极其丰富。为此没少挨过自家老爸的收拾，但收拾之后老刀仍屡教不改。面对对方几个同龄男子，老刀面不改色，先发制人，一拳就揍在了冲在第一个男子的门牙上。
包房里又冲出来七八个人，好家伙！这下对方男子有十来个人了。老刀心里顿时也虚了，纵然再能打，一个也打不过十个啊！身上已经挨了几拳了。
“搞哪样毛线！”
声音刚落，一个黑影从二楼飞下，踢倒一个男子。跳蚤这绰号可真不是随便叫的，四五米高的二楼，说跳下就跳下。
二宝与滚轴也蹬蹬瞪地跑下楼来，抡起拳头加入战团，与对方十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常年混迹于老街的酒溜子，地地道道的地头蛇，从来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借着几分醉意，老刀像一头巨兽，左一拳又一脚，没人能近他的身；跳蚤十分活跃，左闪右挪，干倒一个又一个；二宝与滚轴两人背靠背配合，拳脚相合，密不透风。
四人组合面对十几名男子，丝毫不落下风。
几个苗鱼寨的保安看到这一幕，却不敢出手，旁边已经有围观者在打电话报警了。
时间仿似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候的四人，年少不懂事，经常与外校的学生约架，纵然人数悬殊，照样与几倍于己方的学生相斗。那场面像极了日本电影《热血高校》，老刀就是那电影里的百兽之王——芹泽多摩雄！
战场之外，身穿职业正装的苏红欣，将脚上的高跟鞋踢飞，长头发盘起，光着脚，抡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折椅搅和了进来。
男人上战场，女人在家抱孩子，这样的大道理在苏红欣眼里就是狗屁！
这么多年来，苏红欣承受了太多，遭受了太多的白眼，但她从来没有哭过一滴眼泪。
身边亲朋都在说，跟着老刀这么一个无所事事的酒溜子，值得吗？但苏红欣爱就爱了，选定了人，打死也不放弃。哪怕老刀的不文明行为让他被拘留，苏红欣依旧默默守着两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恋情，从未怀疑过两人以后会幸福。
看到刚被放出来的老刀，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仍像一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打架斗殴，苏红欣开始失望了，但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只是个女人，只想要一个普通女人想要的幸福而已，这一点难道很难吗？
对老刀的怨，对老刀的怒，连续几天来承受的压力与冷眼，全部铆足了劲宣泄在折椅上。
苏红欣见人就砸，碰着人就踢，也不分什么敌我，杀红了眼！
若不是闪得快，跳蚤后背铁定会挨上重重一记折椅砸。场内男子都看呆了，看傻了。这它妈的还是个女人吗？小说里电影里都没有这样彪汉的吧。
一阵警铃声响起，在闪耀的警灯下，几辆警车开进苗鱼寨院落中。老刀等几个人纷纷住手，寻衅滋事可是要进局子的嘞。对方十几个人也不傻，赶紧退到一边。
只有苏红欣仍旧将折椅高高举起，眼中怒色让人胆寒。反应够快的滚轴赶紧上前，从她手中夺过折椅扔到黑暗的角落里。
警察已经上前来处理事故，疏散围观群众。
在警车车灯的照射下，老刀清楚地砍到，苏红欣漂亮的脸颊上，两行泪珠奔涌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