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都死了”几个字后，牛塔山的胸口仿佛被一柄大铁锤重重砸了几锤，一种莫名的悲愤郁结在胸口，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一张黝黑的脸庞胀成了猪肝色。他右拳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拳接一拳，连续砸了几十拳，干硬的泥土地面竟被砸起阵阵烟尘。
他在发泄他的怒火，他在宣泄他的悲愤，他在责怪自己的无能！他需要这么一次发泄，尽管这除了让他右手鲜血淋漓之外，毫无用处。
李清兆并没有阻止牛塔山，他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悲愤无助、欲哭无泪的大块头小伙子，直到这个小伙子再次冷静下来。
“我要完成任务！”牛塔山不顾身上的伤痛，挣扎着站起来，几经挣扎后，他终于站了起来。昂首站立的他，高出李清兆一个头，犹如一尊罗汉，怒目而视。
对于这一行为，李清兆丝毫不觉奇怪，这些年来，他见了太多这样血气方刚且永不服输的年轻人。
“你不想知道你的战友们是怎么死的？”李清兆没有直接理会牛塔山誓言一般的言语，而是直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他们都已为国捐躯，我却还活着，活着我就得完成任务，然后再料理他们的身后事。”血气翻涌的牛塔山话虽然这么说，对于战友们的死因，以及自己如何获救，尤其是郭子为何死而复生且见人就杀，心里有一万个疑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牛塔山冷冷地盯着李清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真切。李清兆一身平民装扮，为何会出现在两军交战的要害区域，莫非他是猴国的探子，故意以这种方式接近他，以套取他身上的军事机密？想到这里，牛塔山顿时警惕起来。
“你身上可没有老夫需要的秘密。”李清兆一眼洞穿牛塔山的小心思，他捋了捋那并不存在的胡须，“尘世间的事情，老夫无甚兴趣。”
牛塔山惊出一身冷汗，对方竟然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联想到李清兆刚刚出现时的那一幕，以及他身上种种不合逻辑的地方，牛塔山明白，即使没受伤，自己也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无论如何，得冷静下来，找到机会，完成任务，不然战友们就白白牺牲了。
“小伙子，别紧张，老夫这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吧？得了，我就不卖关子了。”
李清兆没有给牛塔山质疑和反驳的机会，他自顾自地说着，一股脑儿地把他出现后所见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据李清兆描述，他当天是“旅游”途经此地，正好遇上这座仓库，又恰巧遇到仓库里发生的事，于是随便出了点力，把事情给办妥当了。至于他为何能够只身一人、连个背包甚至钱包都不带就能够来一次说走就走的长途跨境旅游（要知道这里可是两国反复拉锯争夺之地，更何况在那个年代里，国内旅游尚且是个新鲜事物，何况是跨境旅游），而且还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战火纷飞的的荒山野岭里，他似乎不愿意多费口舌去解释，或者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解释，只需要把眼前这个年轻大块头当二愣子即可。
总之，一句话，李清兆说啥，牛塔山就得信啥，即使听起来很不符合逻辑，甚至是很荒谬。
“话说”当天凌晨四点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身穿灰色中山装的现代徐霞客李清兆先生一路吟诵着他的那些得意诗篇，十分惬意地“欣赏着、赞美着”祖国大地（啊，不对，是敌国大地）的锦绣山河、湖光山色，恰巧途中偶遇这么一座颜色灰暗、外墙斑驳且掩藏在密林之中的军用仓库，突然间觉得十分口渴，想进去讨一口水喝。于是，他就迈开步子昂首前进，径直走进了这座军事仓库里。
“一进门我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
李清兆刚踏进仓库，就看见一个叼着一截断臂且满身血污的“人”正在用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撕扯着倒在地上的一个人，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倒在地上的人的右腿连根被扯断，瞬间昏了过去，站着的那“人”手上多了一条血淋淋的大腿。
这是一幅极其诡异且恶心的画面：一个人嘴里叼着一截断臂，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血淋淋的大腿，脸上却隐约浮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在他的面前，一个没了右腿的人呈匍匐逃命的姿势昏倒在地，断腿处鲜血喷涌而出；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没了左臂的人倒在泥地上，身边的泥地已被鲜血染红，其人生死未卜。
现代徐霞客、行吟诗人李清兆先生纵然游遍名山大川，见过无数奇珍异兽，听过无数荒诞传说，见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禁头皮发麻。
然而，诗人的风流还是让他不禁赋诗一首：“驱使交趾郡，清悲烽火天。群生皆为鬼，早死早投胎。”
“郭子”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诗朗诵”，那毫无生气的死人眼睛猛地一翻，刚刚还黑白分明的死人眼睛瞬间睁大，变得全白，瘆人的惨白，死死地盯着在门口吟诗作对的李清兆。
李清兆背着双手，凛然生威，怒喝一声，“孽畜！听不懂人言吗？死都死了，还妄生杀业！趁早滚蛋，免得老夫亲自动手。”
“郭子”听到李清兆的一声怒喝，不再犹豫，叼着断臂，挥舞着那条带血的断腿，以极快的速度直扑李清兆，他发誓一定要把李清兆的嘴巴咬下来，如果他能发誓的话。
李清兆不躲也不闪，嘴唇以极快的速度上下翻飞（如果有相机录下这一幕的视频，你会感觉此时的李清兆仿佛嘴巴抽筋，与亚洲舞王尼古拉斯赵四有的一拼），右手暗掐指诀，待“郭子”扑到眼前的瞬间，迅速出手，右手食指与中指直戳“郭子”印堂，同时一声爆喝：“滚！”
“郭子”应声倒地，犹如一具僵尸般直挺挺地向后到了下去，砸起一阵尘土，他嘴里依然紧紧叼着那截断臂，手上依然紧紧攥住那条断腿。
李清兆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吟道：
“三十余年苦煎熬，晓战南疆意甚豪。
功名半纸未书就，犹抱一肢渡冥桃。”
吟罢，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李清兆的随口吟诵，算是“郭子”一生的判词，郭子大名郭远朝，出生那年，正是一场名震寰宇、彪炳史册的伟大战争画上句号的年份。遗憾的是，正是这一年，郭子的父亲牺牲在了最后一场战役，他父亲竟未能亲眼看看尚未满月的郭子，便长眠在了异国他乡。
郭子父亲牺牲的消息传回国内，他母亲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一下子没转过来，抛下尚未满月的郭子，投河自尽了。
失去双亲的郭子在风烛残年的奶奶的拉扯下长大。他的童年，绝大部分是灰色的，奶奶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十六岁那年，亲爱的奶奶也离他而去。于他而言，世间已无牵挂。也正是这一年，在村长的帮助下，十六岁的郭子走出乡关，光荣参军。
参军之后，郭子凭借着吃苦耐劳，敢想敢干，敢打敢拼，多次立功，备受领导的关注，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他一直未能提干。
这次他作为全军的尖刀力量深入敌后，去完成一项并不算特别难的特殊任务，本是一次相当好的立功提干机会。在出发前，领导也有过相关暗示。
奈何……
军人何须马革裹尸，埋骨桑梓！
郭远朝父子二人为国捐躯，长眠于异国他乡，何其悲壮！何其悲壮！
郭远朝不止是悲壮，而是悲惨……
因为他早就死了。
但他的躯壳仍然在战斗，在杀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