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覃樰圆了自己心中最后的固执。
帝国倾颓,军阀混战,狼烟四起。内忧外患,人心生变,但凡有点实力的都想割据一方,自立门户,称雄称霸。
永葆三十一年风雪肆虐的除夕夜,火蛇吐着浓烟,在圣殿上方滚滚翻涌,昭示着这个曾经繁荣鼎盛的王朝彻底覆灭。
覃沧月按照覃樰指的皇宫暗道摸索出了城,孤身来到皇城后面崧山背阴面的一条古道。
风雪劲疾,天黑路滑。
见到覃樰前,覃沧月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皇宫里,所以早早打发了身边人去逃命。她们陪伴她成长,在冷宫里过着受人白眼的窝屈生活,已经是她亏欠她们了,在这存亡关头,她又怎么忍心拉她们一起陪自己去死。
覃沧月找了个勉强避风的山洞躲进去,抱着自己双膝蹲在地上 ,听着山野间呼啸如鬼魅过境的寒风,面对即将到来的死神,如释重负般的笑了。
即便是死,也终于离开了那个皇宫,那座孤冷的囹圄。
父皇是杀死自己母妃的仇人,没有办法恨,更没办法报仇,那个扭曲无法释放情感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现在她是自由的,她不再是父皇的女儿,夙岳的公主,她,只是她自己了。即使死了,她的灵魂也是属于自己的。
覃沧月慢慢阖了眼眸,暗暗许愿母妃可以再一次入梦,好让她再一次扑入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
可是一夜心绪混乱,她没能如愿。
家仇国恨,对于她一个被养在深宫鲜人问津的公主而言,太淡了。没人教过她大义凛然,担当责任。
天蒙蒙亮,许是身上蓝狐裘的保护,她并没有被冻死。
这领华贵的蓝狐裘并不是夙岳皇族之物,而是母亲的遗物。
覃沧月一步一滑的在山间古道上走着,漫无目的。
*陈*蒙*嗜杀,起初叛军声势浩大,所向披靡,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多年太平养出的帝国军队对他们闻风丧胆,节节败退。但城郡居民面对*陈*蒙*的屠刀,从最初的恐悚惊醒过来,开始拼死抵抗。
三江节度使与*陈*蒙*又是各怀鬼胎,很快看清形势,表面与*陈*蒙*继续合作,背地里调整了作战策略,开始收买人心,攻下城郡不掠民财,不屠百姓,大有反客为主的倾向。
蔼蔼暮云低,岑岑楚天阔。
覃沧月用捡来的干柴在路边避风处燃起了一个火堆。眼看天又要黑了,走了两天竟没遇到一户人家,确实有点出乎预料。
幸亏她离开冷宫时随手拿了火折子,小水壶和几个小馒头,一时半刻还不至于饿死。
简单垫了垫肚子,覃沧月窝在火堆边小憩。
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覃沧月抬头,发现自己已被一群手执雪亮马刀,身穿黑甲的士兵包围。
这些并不是帝国军队的装备。
覃沧月曾听宫人们说起过,帝国军队都是威风凛凛的金甲。这是鼎盛尊贵的象征。
在这风雪覆盖的茫茫荒野中,抓到一个衣着华丽,容貌非凡,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手执雪刃的士兵包围,却毫无惊惧之色,似乎早做好了面对死亡准备的女子的几率是多大?那,这女子是人是鬼还是山妖树魅?
那群士兵默不作声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是杀是抓?
覃沧月心里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别管怎么说,总算遇到活人了。总比自己刚从皇宫逃出来不久就直接孤零零的饿死冻死在这毫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强吧?
见士兵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说话,倒是覃沧月忍不住了道:“你们……要抓我?”
那些士兵像受到惊吓,纷纷往后退了退仍旧没人说话。
“难道都是哑巴?”覃沧月心里嘀咕。
覃沧月站起身:“要带我去哪?走吧!”
大概是这么主动又爽快的俘虏他们实在没见过,深山老林,茫茫雪海,孤女独火,面对一群手执冷刃的陌生士兵,绝美的面容毫无惧色,眼睛里甚至有些欣喜的光芒一闪而过,那领蓝狐裘幽幽泛着荧光 ,实在太诡异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些士兵像同时被人扎了屁股似得,嗷的一声,扔掉手中冷刃,没命的四散奔逃。
“哎……”覃沧月伸出一只手想要叫住他们,可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林树后 ,瞧不见踪影了。
“原来我竟然长得这么可怕的吗?”覃沧月捏了捏自己冰凉的脸颊,满目茫然:“不会吧!”
雪已停了多时,一钩弦月斜斜挂上天幕,星影寥落。
覃沧月看了看即将燃尽的火堆,以及火堆四周延伸而去的脚印,摇了摇头,现在休息好了,并无睡意,月下雪地并不比白昼视线差多少,还是再走一段路吧,总得找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覃沧月像个世外来客,对这烟火人间一无所知。
她边走边想,覃沧月这个名字要不要换掉。虽然覃姓是夙岳的国姓,但夙岳覃姓分好多流脉,别人听到这个姓并不会直接联想到夙岳皇室。
母亲姓瓦嘟乐,显然不适合在中原地区行走。
覃沧月边想边走,心中毫无眉目。自己父皇怕是都不记得这个十一公主的名讳,外人是不是知道这世上还存在过一个十一公主都不一定。想通这节,覃沧月便不再考虑为自己换名字的事情了。
覃沧月收回思绪,才注意到身后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难道这山里有野兽?随即覃沧月否决了自己想法,这崧山,好歹是皇家山林,这里虽离皇城太远了点,但也不可能有野兽的。
覃沧月停下脚步,回身往来处张望。
幽幽山林,茫茫白雪,一片岑寂。
连刚刚明显的窸窸窣窣也没有了。
定然是刚刚被自己吓跑的士兵跟过来了。
“你们是来巡山的士兵吗?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们长官?”覃沧月低眸想了想,开口道。她本想说自己是本地猎户 ,在山上迷路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弱女子,对方是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精壮士兵,还是让他们心里留存几分敬畏的好。先想办法到有人的地方去,总不会错的。
片刻,果然从一颗粗壮的山松后面转出一名黑甲士兵,结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虽然也是刚下来,但我保证我不是鬼。”覃沧月绽出一个无害的微笑。
那士兵吓得一哆嗦又将大半个身子躲进山松背后。
“是往这边走吗?”覃沧月随便指了一个方向问道。
那士兵考虑了好一会儿,终于壮着胆子指向另一个方向:“是,是那边。”
覃沧月不再说话,转身朝他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十几个黑甲士兵慢慢从山松后走出来,远远缀在覃沧月身后,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一脸防备。
雪厚路滑,行走缓慢。
东方一抹粉艳悄悄晕染成一片的时候,早已累的腿脚发软,热汗涔涔的覃沧月总算看到了一片突出在银白世界里,稍稍发黄的帐篷剪影。
这里仍旧远离城镇,却紧靠河岸。河面已然结冰,过人跑马都不成问题。
覃沧月回首看了看远远随在自己身后的十余名黑甲士兵:“你们需要去通报一声吗?”
那名看似领头的士兵想了想,踟蹰不前。
覃沧月明白他是不知道去通报该怎么形容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愁?别人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说?不明来历的军队,对于一个弱女子而言,会是安全的吗?对于一个军队来说,突然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又意味着什么?
覃沧月心头有点打鼓,强自镇定笑道:“你就说,得本尊者得天下。”
那士兵眼前一亮,随即脚底生风,小跑过来,路过覃沧月身边,还是忍不住一顿,绕得远了些绕过去。覃沧月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让别人保持敬畏是她目前最好的立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