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只要你今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残害同门,我敢保证明日你的尸首就会悬在城门之上!”
街道尽头,骤然响起一道讥讽冷喝。
众多修士纷纷投去目光,不少与六长老一脉有交集的,不难凭此听出来者的身份,不由得悄悄往后退了退。
又是这个李诨秋。
楚刀对此倒是无动于衷,甚至连抬个眼皮都欠奉,他在得了警告后非但未曾收敛,反而弹出一道真气,贯穿了街边那位躲闪不及的少年的同伴。
众人仓惶躲开,生怕惹火烧身,只是在那个少年倒地之后,他们这才发现,那竟并非真人,而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
此刻他胸膛核心处被打出了拳头大小的洞,身上皮囊渐渐失去光泽,皱巴在一处,仿佛刹那间就从青葱少年成为了行将朽木的老人。
李诨秋暴怒的声音再度传来,“放肆!”,盛怒之下,他远远挥出一拳,拳罡古朴苍茫,有暗金色光芒缭绕,其上隐隐溢出的恐怖波动已有返璞归真之意。
楚刀终于敛起脸上狡黠笑意,随手将手中少年抛向了拳罡扑来的方向。
要杀?那就一起杀!
反正是死在你的手中,我的责任再大也大不过你。
李诨秋怒目圆睁,自知上当,他本想以这一拳逼楚刀松手,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起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以郑竹那孱弱的体魄,万万接不下这全力一拳。
昨日之落败,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便以师门情谊,说动了师弟郑竹,与他摆下了这一遭。
郑竹向来对“旁门左道”多有研究,尤其在毒术与傀儡术上建树颇高,六长老讲究有容乃大,兼收并蓄,并不强求弟子所学,因此进府多年的郑竹虽然还是养气境的修为,可仰仗着这两种术法,难缠程度,不比一般通玄境差。
这次他幻化成少年模样,暗中对楚刀施加毒术,这种毒不会立即发作,而是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修士筋脉窍穴,等到修士反应过来后,已经是病入膏肓的境地了。
日后李诨秋“养伤完毕”,再向楚刀挑战,那便十拿九稳。
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楚刀竟不知何时就看穿了他们的谋划,并将计就计,将事情演变到现在地步。
拳罡已出,如覆水难收。
千年以来,凡是在府内杀害同门的,无一例外,皆是以命偿命的下场。
楚刀嘴角弯起,满是期待之意。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青石砖路上,蓦然钻出缕缕黑烟,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阴暗火焰,隔在了郑竹与拳罡之间。
拳罡撞入其中,如泥牛入海,不起波澜,而郑竹亦如撞到棉絮,跌落在地,并未受伤,只是他喉咙处被楚刀捏出的紫红印记着实触目惊心,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李诨秋颤颤巍巍抹去额头冷汗,虽然逃去一死,可他心底并未轻松多少,因为出手之人,是段载。
六长老一脉中,真正能一言九鼎的,可不是他这个身为大师兄的李诨秋,而是那位极少主动出手,亦极少理会琐事的段载。
他在同门心目中的地位,好比长剑悬空,高高在上,众人且敬且畏。
果不其然,那位出手拦下这桩祸事的段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上空,未等修士反应过来,这位向来温柔和煦的年轻男子便隔空一掌甩在李诨秋脸上,李诨秋那号称同境第一人的体魄就如薄纸一般,被其狠狠砸在地上。
他浑浑噩噩,刚要爬起,就又被一拳打下,李诨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巨大冲击使得青石砖破碎如蛛网。
他就像一枚钉子,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明心府中,一直有着“同境之中,贺段两人是一类,其余人又是一类”的说法,但这两人究竟是怎样的无敌程度,他们还真没见识过。
不过今日看来,所传非虚,往常对于李诨秋体魄不输贺段两人的吹捧,恐怕从此以后只能成为一句笑言了。
而李诨秋本人,则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段载再一挥手,道路中央的郑竹便像死物一般撞入一旁的铺面中,虽然动静大了些,但伤势肯定比不上始作俑者李诨秋。
这些年来,段载虽与贺简繁闭关多次,可府中的那些风言风语却总是会传到他的耳朵中,因此李诨秋为人如何,同门师兄弟作态怎样?他心中是有一杆秤的。
待得散去胸中怒意,段载落下身来,当着众人面主动与楚刀主动抱拳致歉道:“昨日之事,便是李诨秋有错在先,幸而楚兄宽宏大量,在众人面前给足了我面子,没有与他斤斤计较,是我欠了楚兄一个人情。今日他再度启衅,我实在难辞其咎,因此楚兄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我绝无二话!,若是楚兄嫌脏了手,我段载可以代劳。”
段载语气诚恳,并非作伪,很难想象,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也会有这般与人相商的姿态。
楚刀笑问道:“当真?”
段载再度抱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楚刀想了想,记起昨日自己想要打断李诨秋手臂的,只可惜当时被段载拦下了,于是他便旧事重提,试探问道:“断去李诨秋一臂,我就与他既往不咎。”
话音一落,围观众人无不皱眉摇头,段载如此主动示好,若是楚刀脑瓜子机灵点,借此搭上这条线,那今后在明心府内岂不是横着走?
不过段载毫无为难之色,更是没半点犹豫,而是点头道:“理应如此。”
双膝深陷青石内的李诨秋顿时呼吸急促,瞳孔紧缩,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一道黑气自地底而起,如灵蛇绕柱,盘住了自己整条右臂。
只听一阵令人胆颤的沉闷断裂声响起,李诨秋的右臂随之断成数节,只余皮肉包住,不至于让那鲜血弄脏了道路。
李诨秋倒也硬气,紧闭双眼,没吭一声,不过背后如同水浸,湿透了衣袍,可见其忍受了多大痛楚。
这条断臂虽能在灵丹妙药的帮助下再度续上,可李诨秋花在其上的炼体功夫,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没就没,与之相比,断臂之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楚刀微微一愣,没想到段载做事如此干净利落,反而让自己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段载甚至都没回头看李诨秋一眼,即便此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大师兄。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丹药,丹药通体呈紫色,隐约可闻丹香,“虽说郑竹的毒术在楚兄面前不值一提,但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妙,这枚四长老亲自炼出的祛邪丹,能克百毒,能去体秽,就当是给楚兄赔礼道歉了。”
楚刀接过药丸,粗略一看,能有这种丹香的,应该到了中品的层次,虽然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放在这明心府内,算是一件难得的宝贝了。
楚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张口服下,而后抱拳笑道:“既然段兄如此侠义,小弟也不好有那妇人之见,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与段兄切磋道法。”
段载抱拳回礼,“楚兄客气。”
昨日议事阁内,作为两位旁听的弟子之一,段载对楚刀的熟悉,恐怕还要超过余甘,再加上议事过后,六长老亲自找过他,提醒段载看住李诨秋,莫让同门师兄弟再度招惹此人,若能善交,自然再好不过。
段载虽然自信且自负,可也清楚明心宗与那位天玄境大修士的份量。
往后自己少不得会与此人打交道,倒不如趁此机会,主动交好,万事开头难,李诨秋误打误撞之下反而成全了一件善事,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段载赧颜道:“不知楚兄喂给郑竹的那枚丹药?”
楚刀哈哈一笑,“段兄放心,一枚普通的凝气丹而已,吓唬人的。”
段载惭愧道:“楚兄如此宽宏大量,愈发显得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知楚兄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随便逛逛,等到中午的时候去往议事阁一趟,决定师承。”
“那不如就让我为楚兄带路,当做将功折罪了?”
“我正发愁找不到议事阁所在呢,如果段兄不嫌麻烦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了。”
两人之间一见如故,你称楚兄,我叫段兄,互不影响,好像之前的那点摩擦就此成为过眼云烟,随风而逝。
只是在看向李诨秋的时候,段载脸色顿时一变,沉声训斥道:“带着郑竹滚回师傅那边领罪,什么时候楚兄满意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丢人!”
楚刀对此笑而不语,既没在一旁挑唆生事,也没有为这两人说话,毕竟这是六长老一脉的门内事,自己一个外人插手不合适。
至于这两人回去之后到底会不会受罚,还得两说,人心难测嘛。
段载抬头看了眼天时,“时辰还早,不如让我带楚兄去演武阁转转,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兵器法宝,楚兄尽管开口,我来给楚兄买下,先前断臂是李诨秋的赔罪,祛邪丹是郑竹的赔罪,兵器法宝就当是我的赔罪了。”
还未等楚刀拒绝,段载立即握住楚刀的手腕,“楚兄若是不同意,那就是觉得我段某不如李郑二人了?我知道楚兄身上法宝多,像昨日使出的那根长棍,便是件不俗的中品法宝,只是你的归你的,我的心意归我的,这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楚兄拿到法宝后,是用是送,全凭自己心意,我绝不会在乎。”
楚刀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干笑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此人不仅在境界上远超同龄人,拉拢人心的功夫也是不差的,这要是将自己换成任何一个刚入府的新人,得到段兄如此厚爱后,可不得感动的涕泪横流,为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