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浣妍哽咽道。
“呵呵,其实有这一刻你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已知足,水面还在上涨,你快些放了我的手,退回去……”陆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极弱,像刚开口就被揉碎在水里一般。
陆离的一双秀目终于缓缓合上,还在奏响着的绝杀曲终于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水面涨到陆离与浣妍相拉扯的手臂之时,一片漆黑的水中已再看不见陆离的脸,浣妍却仍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仿佛如此这般便可再见到陆离重新从水中浮现,然后暖暖地笑着。
身后传来阿越近乎发狂的哭喊,从未见过如此粗犷强壮的人发出这样脆弱悲戚的呼喊,他加大力气拖拽着浣妍的脚腕,试图将陆离从水中拉出,奈何水面也在同时上涨,他拉动的距离远远不及水面上移的距离。
浣妍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这样坚持抓着陆离的手,她只是知道,陆离会如此,全是因为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哪怕是与他共亡。
好在阿越的努力坚持没有白费,过了片刻,陆离的面容又重新从水里露出,只是已经昏厥,气息奄奄,不省人事。
浣妍大喜,配合着阿越,拉拽着陆离一起向上挪动着。
可是当水面下降到陆离腰际之时,浣妍忽然觉得有些蹊跷,水面还在上涨,这一点数一数距离结界的台阶级数就可推知,可是即便她和阿越两人都在用力向上挪动,也不可能如此快地使陆离大半个身子露出水面。
直到陆离的一双脚也露出水面,脚底被一双手稳稳托住,浣妍才意识到,原来是有人在水里一直将陆离向上托着。
陆离已被全然从水中拖出,浣妍匆忙交给阿越,就伸手抓住那双手,看见浅紫色的袖口。
是程凤迭!
“凤迭姑娘!抓紧我的手!”浣妍嘶哑着喉咙喊着,一边双手大力拖拽,只是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站在石阶上竟觉得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地欲倒下。
浣妍只好退后几步,握住方才阿越抓着的那株树干,才能定住虚浮脚步,看见已被拖拽出水面的脸,正是程凤迭,一张秀雅端方的脸被水泡得发白,嘴唇青紫,眼皮毫无生气地耷拉着,如同死去一般。
阿越将陆离拖回结界内后,便出来一同将程凤迭从水中拖出,原来,方才是程凤迭在水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陆离一点点地拖出水面,而陆离安全后,她终于将这最后一口气用完,昏厥了过去。
看见程凤迭也被阿越送回结界内,浣妍终于松一口气,忽然觉得很安心很慰藉,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熨帖。
绝杀箜篌曲还在继续,浣妍只觉方才密集在耳中的疼痛,此际仿佛已通过耳朵直入肺腑,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地颤抖起来,绞痛难当,虽然听见阿越在唤她,却没有一丝力气抬起步子跨上距离结界仅剩的两级台阶。
从来没有想到两级台阶的距离也是这样遥远,浣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扶着那株树干,将头重重地倚靠其上,眼神恍惚地看见阿越才从结界中跨出一步,便神情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嘴巴不断开合着,她却听不见阿越在什么。
原来她已不能听见声音了,就连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感觉正被无尽的黑暗寂静吞噬。
浣妍终于不支,屈膝跪坐在地上时,阿越听见“啪”的一声,树干折断。
浣妍只觉两手忽然只剩了一截树枝,整个重心的支撑突然消失,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倒过去,连一瞬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森凉的水将整个身体吞没的时候,浣妍只觉从头到脚被裹入冰块中一般,那刺骨的水也灌进鼻子,灌进口中,让她 忍不住大口咽下,喉头的燥痛稍稍减轻,微微睁开眼,一片漆黑的水波中,她正在一点点下沉。
不知沉了多久,怀里忽然发出耀眼的莹白珠光,在漆黑的水中劈出一片光明。
待浣妍低头看去的时候,俞鲤之前交给她的东珠正从她怀里飘出,绕着浣妍周身转着圈,并且一点点变大,莹白的珠光在浣妍周身划出明亮耀眼的轨迹,像是为她编制了一条闪亮的飘带,在她周围飞舞飘荡。
浣妍慢慢发觉不再有水再进入鼻子进入口中,她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那东珠好似在水中为她开辟了一间将所有涌动的水都隔绝开来的结界。
或者说,是东珠正在将她周身的水皆吸入自身之中,于是逐渐变大。
浣妍一脸惊奇地将东珠望着,不时用手指轻轻触碰,东珠便十分乖巧地在她手心里停留片刻,然后继续环绕着她漂移着。
直到胀得有浣妍两个头那个大的时候,东珠停下了漂移,停在浣妍面前,浣妍下意识地将它抱在怀里,便发现她开始在水中慢慢上升。
浣妍终于浑身湿哒哒地重出水面之时,东珠便如一叶小舟般飘浮在水上,浣妍顺势骑坐在东珠之上,便发现此际她距离青峨山甚远,遥遥看见红色透明的结界正罩着青峨山,心想陆离和程凤迭此刻应是安全了吧,他们都还能活着,真好。
浣妍还在担心阿越一人如何将他们两人顺利带回观内的厢房,忽觉耳际蹿过一阵风,夹着一片水汽,接着便被人腾空抱起,淡淡的桃花香袭进鼻内。
浣妍靠着身着白衣的胸膛,心虚愧疚作祟,不敢抬头,却知道,此刻抱着她的这个人,有着晶蓝色的眸子,疏淡的眉角,气质温润如玉。
心里有一阵一阵的翻涌,眼角有些酸涩,她知道,这一次,漓戈依然没有弃她不顾,他终于还是来了。
“妍妍……”一声轻唤,带着些叹息,带着些心疼,带着些颤抖的迷惘。
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自己,浣妍知道,能这般宠溺而怜惜地唤着她的人,从来只有永远包容她的漓戈。
正在浣妍不知如何作答时,她被漓戈从怀里放下,与他一并站在方才的东珠之上,有些站不稳,她只好捉住漓戈的衣角。
站稳后,浣妍才发现,原来夫诸已近逼眼前,正在她方才坐在东珠上之时的背后,若不是漓戈及时将她从东珠上抱起,此刻,她已被夫诸前蹄掀起的一波浪潮重新打落到水中,想想都令她后怕。
浣妍忍不住转头看向漓戈,就见他此刻正一脸肃然地凝视着夫诸,而那夫诸也在原地停住,眼神中有些迷茫,有些畏惧,还隐隐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臣服。
随后而到的商羊,原本正来势汹汹地向他们二人俯冲而来,却在见到漓戈之后,蓦地刹住,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敛翅伫立在夫诸的犄角之上,眼神里原本的狠戾尽散,流露出与夫诸相同的眼神。
夫诸和商羊就这样与漓戈对视了片刻后,忽然一个转身,夫诸飞奔,商羊也振翅飞向空中迅速逃窜。
漓戈见状,从背后抽出一把七弦琴,然后一手托琴,一手飞花一般弹拨起来,琴声热烈激昂,铿锵有力,七条琴弦迅速放出耀眼蓝光,蓝光中抽离出七条水汽凝成的蓝带,自琴上飞出,五条追向夫诸,两条窜入高空追向商羊。
漓戈琴声响起,浣妍才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煜珩已经停止弹拨箜篌,只是在火云之上静静站着,向他们这里望来,看不清表情。
浣妍还在望着煜珩,就听耳畔漓戈温润的声音传来:“之前在人界施雨之时,曾多次见过这两只神兽,我知道它们原是归水神洛涵驱使,可是如今已被仙界交给了东海。
可那东海主事却任由它们到处作乱,性子越发乖戾跋扈,我本能将他们收服,带回水明泽,却担心仙界因此发现水明泽的存在。
不想今次它们作乱竟害了妍妍,那无论如何,此次我必要收了这两个孽畜。”
漓戈一边说,一边已经切换了曲子,曲调开始变得柔和悠长。
浣妍回头就见飞出去的七条蓝带,追向夫诸的五条,四条将它的四个犄角捆住,剩下一条将它的四蹄扎在一起,然后拖着它向回来路收缩;追向商羊的两条,这是一条套出它的一只翅膀,然后并拢打结,将它从空中拉下,拖着它也是向回来路收缩。
两只神兽原本有些挣扎,听见漓戈改换的新曲调,就立时停止挣扎,驯服地任由蓝带将自己拖拽着。
浣妍很想惊叹一声“妙绝!”却在刚开口说了一个“妙”字的时候,喉咙剧烈烧痛起来,然后再发不出声音来。
漓戈停了曲子,从琴上捞起七条蓝带,于一只手中握着,便将七弦琴收起重新负于背上,另一只手,却抚向浣妍的喉咙,浣妍只觉仿佛一股温泉正透过漓戈的手心浇灌在她火烤一般的喉咙上,很快便将那火熄灭,喉咙处瞬间变得湿润清凉起来。
“漓哥哥……”浣妍忍不住激动地喊出声。
漓戈春风一笑,眼神清润满带宠溺,就如同还在水明泽上时的那样,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未曾不告而别的出走。
从浣妍喉咙处收回了手,漓戈又摸了摸浣妍滚烫的额头,心痛道:“你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