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浣歌打发了泣不成声的桃夭现行回涟绮居,她才有些茫然地向凤倾问道:“你的主人?”
方才凤倾说出来的时候,浣歌只觉着说法实在太多新鲜,也搅得她原本因为胸口剧痛而乱作一团的心神越加混乱,以致她已分不出精力去思考桃夭所言的真假,只想先把她支走,再与凤倾详谈,也可避免再被桃夭刺探到什么,转头就汇报给云莫。
至于桃夭是否真的会乖乖回涟绮居,浣歌已顾不上去计较,她若真的有心归顺魔界,她强留也是无用,反倒是个祸患,眼下就放她一条生路,算作偿还当年拼死为她抵挡魔障的恩情。
浣歌看着凤倾等待他的回答 ,却见他一张娃娃脸只是恭顺地笑着,口气里却没有丝毫感情,“你有着五行之力,又有着神器,可不就是我的主人么?”
浣歌一头雾水,五行之力,怎么可能?!不过,神器倒是有一件。
之前与煜珩临别前,浣歌提起了箜篌之事,
蜷花境象里,煜珩答应她,用那把箜篌当做聘礼送与她,而她即将离开妖界,以后恐怕也不愿再和煜珩见面,那么就一早要过来吧!
但浣歌心底清楚,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那日去岐山赴宴,山林中偶遇小弦,告别之际的时候,小弦曾附耳对她说了一个令她震惊无比的秘密,从那时起,她已经惦记上煜珩手里这把箜篌。
煜珩当时神色有一瞬的微变和思索,似是在犹豫斟酌,却在最后浣歌不容拒绝的坚定眼神下,还是微笑应下,连同那箜篌一并将她送出妖界。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来较真妹妹聘礼的事情,正如她也未对他这样慷慨地践行诺言而表示感谢,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让浣歌的心有一霎那的颤动。
这一把缺了根弦的箜篌,五百年前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后来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五百年后,她再一次意识到它的意义果然重大,因为它的确是真正的祁阑箜篌,那把传闻中的火神法器——祁阑箜篌。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当年云莫不曾骗她。
可为什么她总有种被骗的感觉,明明和云莫的初识,是那样的淡泊单纯,两个人只是个谈天说地,喝酒聊天的人,却在最后进行了交易。
从来交易一词,说来都十分伤感情,真的做起来更是让人的心上不由蒙上一层纱,浣歌想,她和云莫的嫌隙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而这嫌隙生发的开始,终是源于云莫从她口中得知了花神柘舞已经陨灭的消息。
世事难料,无心之处却好像在被宿命无形地牵引着,那样令人难以逃开。
想及此,浣歌再看向凤倾的时候,眸中已带了哀伤,凤倾,你是否已经觉察到了宿命的气息,你是否也知道逃不开,所以就这样毅然而从容地主动迎接宿命?
可惜,我不是可以助你顺应宿命的人。
浣歌不愿再互相绕弯子,伸出手来,手中慢慢现出一把箜篌,赤色,上方雕成火焰模样,银弦不然微尘,二十一根弦红光流转,熠熠生辉,火焰形状下面雕刻着一条小龙,是神兽囚牛。
“你是说这件神器吧?”
凤倾的目光在看到渐渐化出形状的祁阑箜篌时,立即像两团熊熊燃起的火焰,炽烈而疯狂,这样激烈的神采与五百年前的他相比,判若两人,那时的他,两眼空洞无神,神智迟钝痴傻,可是如今的他,虽然还是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可是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却已带着令人生畏的冰冷和淡漠,仿佛是不带丝毫感情神识的死物。
可是,事实上,他确实原该是个死物,是这把箜篌上的一个死物,只因时任火神顾念凤族一脉的流传发展,也顾念着神器日后可能遭遇的争夺,便在赴死前留下了这一手。
毕方小弦在林中告诉浣歌,当年的火神凤晁,无意间知悉了水神洛涵将一半修为封入东珠,给了东海那位龙公主,他不知其中缘由,但东海龙族一直与岐山凤族不睦,明里暗里皆有着争斗,而当时的凤族族人狂热地追逐涅槃重生,原本繁荣的凤族,几近凋零,所幸有他火神身份坐镇,东海才一直未曾发难。
可是,水神洛涵已失掉一半修为,五行之力的一环已经被破坏,这一场五神之战,已经必定失败收场,尤其他的火之心已在他的妻子聆梦有孕之初,就被他送入胎儿体内,而当时聆梦已经因为走火入魔而失踪,短时间内他一不可能再去将她寻回,于是,五行之力失掉了两环,如何能不败?
五神之战已势在必行,火神凤晁既已预知自己的陨灭之期将至,那么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一直精心守护的凤族留下后路,东海得了水神一半修为,那么他就将神器祁阑箜篌留在岐山,如此,怎么着两族也算旗鼓相当,东海便不敢妄动。
而后他又特意安排了自己座下的神兽麒麟和毕方终年守着焱火洞,说是为了看守神器,其实他并不担心神器被盗,因为他已卸下一根弦,注入神力令它以凤族族长之子出生,那么,即便得到箜篌的人,一根缺了弦的神器,便已不再有神器的威力。
所以,他留下麒麟和毕方的真正用意在于,一方面可以阻止族人再继续前往焱火洞涅槃重生,保住凤族一脉的繁衍生息,另一方面,也令它们在之后的岁月里,保护那关键的一根弦,因为他故意让凤倾的心智弱于常人,以此来避免他人的注意,可是却也让他时刻会处于难以自保的境地,所以神兽毕方负责随时看护凤倾,而麒麟,负责助手焱火洞的同时,也在等待着神器下一个真正的主人到来,便是他和聆梦那不知在何处的儿子。
凤晁当时十分顾虑周详地向两只神兽讲解了要如何辨识神器的主人,他说,能闯过焱火洞火海的人,必然身带五行之力,不然只会就算不跌入火海而死,也会在穿越火海的过程里被神火烧灼而死。
如今看来,火神凤晁的每一项考虑和布置都有条不紊地发挥着成效,可惜,却算漏了一点,浣歌穿越了火海,拿到了神器,可她却并没有所谓的五行之力在身。
五百年前的她身无半点法力,五百年后的她,即便有了五百年修为,她依然是个用“莲寂”就会被反噬的莲花精灵。
更重要的是,浣歌如今已经知道,煜珩是火神凤晁的儿子,那么,他果然是祁阑箜篌真正的主人,也正因为这一点,浣歌要在临行前将它拿回。
因为,云莫知悉这把缺了弦的箜篌便是真正的祁阑箜篌,那么,在这样的时刻,箜篌在谁手中,那人的危险便不可言喻。
自噬魂境象出来,煜珩虽然经过闭关休养,表面上瞧起来已经无恙,可是浣歌却知道这仅仅只是表面,当时在境象内,他的元丹脱离自身那样久,那种耗损又怎会是几天的闭关休养就可补回的?
他在强自支撑,只为了让她安心,于是,她只想让他的负担轻一点点,危险少一点点。
祁阑箜篌、土之心和枓堰鼓如今都在她这里,那么她便可吸引云莫集中精力对她,那么,煜珩喘息的机会或许会久一点,也许,不过是一点点,但她也要为这一点点努力争取。
浣歌看着凤倾,想起五百年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到他即将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根冰冷的弦,顿时心头一阵苦涩。
如果没有云莫这场变乱该多好,那么,凤倾便可继续做一个鲜活的凤族族长,享受拥有神识和感情带来的快乐与悲伤,可是,他如果不变回一根弦,祁阑箜篌永远沉寂,五行之力无法聚拢,那么,这世上便真的没有可以抵抗云莫的力量了。
浣歌并不敢设想自己可以凭一人之力用五行之力击败云莫,可是至少火之心和祁阑箜篌,土之心和枓堰鼓掌握在手中,这样与云莫旗鼓相当的实力,他总会有所顾忌,而如果能再找到木之心和琉臻铃的下落,五行之力,她得其三,云莫得其二,终究他要势弱一些。
可是,事到临头,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凤倾这样变回一根弦,无异于看着一个鲜活的人死去,浣歌心如刀绞。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