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水明泽的时候,这片神域还在一片宁谧里,日光照耀下的花草生机盎然,灿烂地俯仰生姿,似是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来临的一场浩劫。
浣歌出神地看着,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守护这么大一片神域,忽然令她有些力不从心。
在烟波殿后落脚,果然看见了煞有介事地守在山洞外的桃夭,而洞里正是尘永真身所在。
桃夭眼神望着远处,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对于浣歌到来一时还未出察觉。
想是正在等她的主上云莫吧!
浣歌捏诀隐去身形,瞥了一眼还茫然不知的桃夭,心里叹息一声,径自步入洞内。
初见桃夭时,只觉她是个心性单纯,热情大胆的姑娘,她对洌溪坚忍不拔地爱慕与追求,一度令她感动她的真性情,可是,她却是魔界之人,实在令她心寒齿冷,换做是洌溪,怕是要更加气怒,自己一直看着化形而出的人,却最终背叛了自己。
千年人参长势很好,浣歌仿佛看见尘永抖落着自己洁白的长胡子对她嘿嘿的笑,依此看来,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浣歌松下一口气。
尘永临死前,她猜出了枓堰鼓之事,得到他的默许,浣歌也大致可以推断,与枓堰鼓相应的土之心,必然在尘永体内,由此,他的真身要尤其保护好。
将尘永的真身小心地从土中挖掘而出后,浣歌谨慎地施法将它收入袖中,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却听见洞外响起了谈话之声。
疑惑间一点点走近洞口,声音变得清晰,浣歌听出那是凤倾的声音,此时,他正讨价还价地请桃夭带路去见水明泽域主。
听到凤倾是来找她,浣歌约莫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可是眼下他来的真不是时候。
桃夭还在与他虚与委蛇,既不答应他,也不拒绝他,分明有些拖延的意味。
浣歌心觉不妙,急忙现身出洞,凤倾一张娃娃脸神情严肃地看向她,正要开口说话,桃夭却上前,直接对浣歌道:“域主大人终于肯现身了么?”
于是,原本应该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现出惊讶的桃夭没有惊讶,反倒是浣歌自己要惊讶了。
瞧着桃夭的模样,似乎知道她方才进了洞,却并不出声揭穿,可是她明明已经捏诀隐去了身形,以桃夭的修为又怎会看出来呢?
浣歌百思不得其解之间,桃夭也顾不得寒暄问候,开门见山地急急问道:“洌溪公子呢,洌溪公子呢,为何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说起洌溪,浣歌想到他至今在噬魂境象里生死未卜,而据煜珩所说,云莫已得到了水之心和瑯铘琴,那么洌溪如今的境况简直不敢设想,浣歌每每意识到这一点,就不忍再继续想下去,生怕自己预想的可怕结果会变成现实。
想到洌溪身困魔界,浣歌看向桃夭时,眸中已带着几分冷意,“洌溪为何没回来,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么?”
桃夭神情一震,水汪汪的眼睛里有疑惑,有惶然,有挣扎,浣歌不禁觉得桃夭实在是个会伪装做戏的女子,这一副无辜茫然的表情,简直要让她信以为真。
可是,浣歌生来最讨厌欺骗,事已至此,桃夭还要继续做戏,她已经不能再容忍。
浣歌冷哼一声,问道:“你以为你还能再继续蒙骗下去么?眼下有客来访,我不愿出手,若是还有些觉悟,便马上离开水明泽,顺便带话给云莫,迟早我会再进噬魂境象,一定要将洌溪救出来!”
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痛下杀手,即便浣歌清楚地知道,留着桃夭后患无穷,可是真的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做不到。
她从来不想杀戮,即便如今她已经有了杀人的能力,可是,她不愿,浣歌从来不认为拥有法力,就可以成为杀人的理由。
可是,云莫即将到来,到时候水明泽上所有花草便要面临一场杀戮,不禁让她的心揪疼万分。
“浣歌姐姐,你说什么?你说洌溪进了噬魂境象?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魔尊大人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桃夭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浣歌挑眉,“你终于肯承认你的魔界身份了?”
桃夭有些脱力地跪倒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浣歌姐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从没想过伤害洌溪,就是因为想要保护他,所以我才答应了魔尊为他办事,可是他却……”
“你是水明泽上的桃树所化,又怎会成了魔尊的手下?”浣歌质问道。
桃夭抽泣道:“浣歌姐姐,还记得当年你跳下有界崖,最后即将被魔障侵蚀的时候,有一团桃花瓣将你包围保护起来?”
这个洌溪曾与浣歌说起过,浣歌点点头。
桃夭继续道:“原本我以真身之躯护你,必会被魔障腐蚀而灰飞烟灭,但到最后魔障的攻击奇迹般地停了下来,一股灵气将我包裹,慢慢为我塑出了人形,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云莫大人。
是他将我从仅有灵气却无神识的花瓣变成了人形,令我一下子跨越了至少五百年的修炼过程,此等恩情,有如再造,我无以为报。
而他当时神色也是淡淡地,仿佛并不指望着我报恩,只是感叹我忠贞护主,愿放我回水明泽,不过必须答应他隐瞒此事。
于是,当洌溪公子找到我时,我已变回桃花瓣的模样,由他带回了水明泽,这五百年来,我有了神识,每当他注视着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炽热而深情的目光,我不知道他这样深情的目光是否真的为了我而绽放,但我可以确定,我是欢喜的,以致后来,若是连着几日不能见他,我就会心烦意乱,几乎要忍不住化作人形去找他。
直到五百年后,浣歌姐姐你化形而出,我终于觉得时机到来,假装着五百年修成正果,化成人形,我看得出来,洌溪公子很高兴,我也开心不已。
可是越喜欢一个人,就越会变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我知道云莫大人一直意图进入水明泽,他和洌溪公子迟早要兵戈相见,我就去求了云莫大人,无论如何不能伤害洌溪,作为交换,我愿意按照他的要求守在这个洞口,仅此而已,他没有再要求我做其他事。
可能是我做得太少,所以他就不再信守承诺了?”
浣歌瞧着桃夭后悔不迭,黯然忧急的模样,联系着洞内黯然无恙的尘永真身,心思有些动摇,桃夭所言或许是真的……
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想起有界崖下魔障袭来桃花瓣将她包裹的情形,一时又想起云莫在噬魂境象里对她一一列举着自己在各处布下的眼线,想着想着,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浣歌知道再有片刻,这隐隐地痛楚就会变成蔓延全身的剧痛,浣歌不由得背过身抚着胸口。
桃夭见状以为浣歌不肯相信她的话,便急忙向前跪行几步,拉住浣歌的衣角,想要开口继续说话。
因着不愿被人瞧出她此时的体弱病发,浣歌感觉有人从背后袭来,就下意识地甩臂想要挥开那人,却听见乍然一声惊叫呼痛。
声音来自桃夭,浣歌急忙转身看去,就见凤倾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而在一定距离远的地方,桃夭正歪倒在地,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显然,桃夭受伤了,显然,她不是简单地跌倒之伤。
浣歌愣愣地看着自己方才挥动的那只手臂,有片刻时间不能理解,明明她只是轻轻地挥开,怎么就对桃夭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就在这愣神间,凤倾忽然笑了起来,似遇见到了天大的喜事,“我就知道,五百年前,你能将祁阑箜篌取走,身份必定非同一般,那么,果然,你是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