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昆仑上云顶殿就被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黎明后的宁静。
这是敖嫣公主来到昆仑山的第三日,她正要携爱弟辞行离开,只是她一人离开尚可,若想带着敖晟一起,却不是那般容易。
这三日来,敖嫣多是与洌溪一起出门商谈,及至傍晚才归来,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于是,白日里,一向与洌溪一起的陆吾就此闲了下来,与浣歌一并整日待在云顶殿内,或是看那好像永远看不完的书卷,或是与浣歌说些他在人界时的事,浣歌兴致勃勃地听着,只觉这三日里的陆吾,焕发着从未有过的快乐神采。
而原本该为此高兴的黎香盈,却委实伤透了脑筋,只因三日里,小圆小方两兄弟和那敖晟对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敖晟的道理在于:“这香盈姑娘是要嫁与我的新娘,只不过当日被陆吾,浣歌和洌溪联手破坏了罢了,我理应每日和自己的新娘在一起,旁人不得打扰和搀和。”
小圆小方的道理在于:“黎姐姐五百年前就与我们相识了,谁是你哪门子的新娘,这么大人还胡说八道,真是不知羞!”
敖晟瞪大了眼睛,“你们才不知羞呢,一身道童打扮,却一门心思地粘着姑娘家,真是成何体统!”
小圆小方涨红了脸,十分气怒道:“我们一会儿就去告诉你姐姐,你说了她心上人的坏话!”
小圆小方一句话击中要害,敖晟顿时气势一弱,却仍色厉内荏道:“你们敢?!”
小圆小方傲气头异口同声道:“不是敢不敢,是你姐姐信不信!”
敖晟立时心虚,双手叉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带着两道巴掌印见到小圆小方的时候,愣是将眼刀子狠狠地飞向两兄弟。
于是两双小眼睛瞪着一双大眼睛,谁也不肯退让,各自见缝插针地便粘着黎香盈,使得她难以行走各处,只能逮着机会便窝在寝殿里,大门一关,谁也不见。
浣歌常常因此被隔在门外,无处可去,便只能流窜到陆吾处,看他悠悠地看着书,品着茶,不时出神地望一望她,直到将她望得不自在了,才暖暖一笑,将目光重新移回书上。
眼下,浣歌因昨夜被隔绝门外,便歇在陆吾寝殿旁侧的内间里,听见敖晟的招牌式的惨叫,浣歌猛地惊醒,迷迷糊糊间意识到,约莫又是敖嫣出手了。
一夜和衣而睡,浣歌稍作打理便推门而出,撞见也将将出来的陆吾和洌溪,三人对视一眼,便齐齐向殿外走去。
果然,殿门外,敖嫣一身火红衣衫立于雪中,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敖晟,他视线流连之处,正是黎香盈的寝殿,此时门窗紧闭,冷淡地决绝。
小圆小方也睡眼惺忪地出来看热闹,瞧见敖晟的模样顿时来了精神,颇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小圆两只穿着厚棉裤的萝卜腿跑得飞快,一头扑进敖嫣怀里,“敖嫣姐姐,你这就要走了么,小圆很舍不得你呀!”
敖嫣见状,眉眼立时温情起来,抚着小圆的头和蔼道:“姐姐是客,总要离开的,小圆以后若是想念姐姐,可去西海找我,哪里有许多好玩的。”
小圆抽抽鼻子,“那敖晟哥哥也要离开吗?”
说起敖晟,敖嫣眉头一皱,冷眼瞧着敖晟,一字一句道:“他—必—须—离—开!我拖也要把他拖走!”
小圆眼光一亮,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从敖嫣怀里站出来,乖巧笑道:“嗯,既然姐姐主意已定,那小圆就听话懂事,不强留姐姐和哥哥了,祝姐姐哥哥此去一路顺风!”
敖嫣十分赞赏地点点头,等再要摸摸小圆的头时,小圆已蹿回了陆吾身边,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就对敖晟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气得敖晟当场便要发作,却碍于敖嫣在旁,只能强力忍着,一双拳头握得紧紧,气鼓鼓地将两兄弟瞪来瞪去。
浣歌瞧着这场景忍俊不禁,就连平日里总是神色淡淡地洌溪,嘴角也噙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我与舍弟就此告辞,打扰陆吾仙君多日,感谢仙君盛情,若得闲暇,还请仙君随时来西海做客。”敖嫣将面如死灰的敖晟拉到自己身后,客气道别。
陆吾含笑颔首,“敖嫣公主和敖晟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仙君客气!”敖嫣说完,便大力拖着敖晟飞升而起,两道身影很快消失于天际。
来客已走,浣歌虽心有遗憾这几日没能与敖嫣多说上几句话,但想想来日方长,日后总免不了一趟西海之行,到时再遇敖嫣长谈倒也不迟。
那日,敖晟提起他的姑姑敖瑛,为了俞鲤避居西海多年,浣歌忽然想起了另一滴洌泉所在之处,细柳,多年未见,不知你可已经化形?俞鲤,多年未见,你可还守着细柳?
当年敖瑛公主和你们二人之间过往,让你们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最终错过彼此那样多的岁月,或许是时候该有个了结,解脱彼此。
如果可以,那么她愿意亲自前往西海拜会敖瑛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定这些,浣歌打着哈欠,便想回屋再温吞一觉,却被洌溪拦住了去路。
鹅毛大雪纷飞,洌溪打下一张结界,与浣歌一起走在后山一条蜿蜒小径上。
“洌溪,敖嫣这几日都与你说了什么?”两人沉默半晌,浣歌试探开口。
“她想复活漓戈。”洌溪淡淡回道。
浣歌脚步一滞,“她要怎样复活?”
“固魂丹。”
“冥王的固魂丹?”浣歌不解,“先不论她如何能得来固魂丹,我们都知道固魂丹只可用于复活魂魄尚存的人,漓戈当年魂飞魄散,已无魂魄可寻,固魂丹是不可用的。”
洌溪偏头,定定地看着浣歌,半晌,回道:“那日我赶到时,还来得及收回漓戈的一些魂魄碎片。”
原来,原来,漓戈没有真的魂飞魄散,这世上还留有他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些碎片。
浣歌怔怔地看着洌溪,“洌溪,其实你原本不想告诉我。”
洌溪垂下眼眸,似是一种若有若无地默认。
浣歌看着洌溪,终是释怀一笑,难道她该怨怪洌溪瞒着她吗?她没有这个资格,而或许洌溪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复活洌溪的希望。
“他…他在哪里?”浣歌颤抖着问道。
“琅铘琴的琴弦上。”洌溪轻声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地珍念和温情。
难怪洌溪常常望着琅铘琴神情怔忡,原来他是在日日望着漓戈。
“那,固魂丹是否……”浣歌满含希望地问道。
洌溪摇摇头,“即便如此,固魂丹依然无用。”
浣歌惊讶中迎上洌溪直直的眼神,似要望进她心里,他开口问道:“漓戈对你深情至斯,你可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吗?”
浣歌心头一沉,僵在原地,漫天鹅毛大雪隔着结界落下,她却觉得不可抑止地寒冷。
这简单的一句质问,却好像已将她逼至悬崖边缘,她没有选择,再也无法逃避地承认,她与漓戈相识相处那么长的岁月里,漓戈知道她的一切喜好和愿望,她对漓戈的了解却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