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很想大叫一声,却只发出粗嘎聒噪的嘶吼,眼泪还未流出,就被迅速蒸干。
视线模糊里,小弦突地哀鸣一声,然后奋不顾身地朝着凤倾坠落的方向一头扎下去,一身绚丽羽毛迅速被红彤彤的烈火吞噬,唯剩一片蓝羽被火浪腾起,在空中顿了一顿,又向火海里落去。
原本还在挣扎的麒麟,在小弦落入火海一瞬,浑身一僵,在原地呆了呆,随即一声大吼:“死毕方,你是要寻死么?这火岂是你能承受的?”
几乎在同时,麒麟前爪松开漓戈挥出的水流,蓦然转身,追着小弦扎入火海。
头顶一声轻叹,浣妍抬头看向漓戈,却见他眉头深锁,低声安慰道:“妍妍,莫要心急,且等一等,我相信神兽毕方,定会将凤倾救回来。”
漓戈悬停在空中,浣妍侧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火海,只见火浪翻涌,像要把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烧尽,这就是传说中天地初分时六界中的第一个火种,是凤族世世代代守护的涅槃圣火。
感觉有一滴水落在脸颊,浣妍疑惑回过头,就看见漓戈额头上正汩汩地冒着冷汗,一张脸白的透明,像是一汪池水即将被抽干,抱着她的手臂亦开始微微发颤。
浣妍猛然想起,之前回水明泽为煜珩求须椹草的时候,漓戈已是病弱,而眼下,他的病似乎更加重了。
原来,这之前,他不过一直在勉力坚持着来救她,难怪,他一直回避与麒麟正面交锋,难怪,他无法就地为她医治,他实际的状况,恐怕根本不是麒麟的对手,且又在神火中穿梭了这么许久,对擅长水术的他来说,又是极大的创伤。
漓戈或许比她还要虚弱,却仍是坚持着将她救了出来。
浣妍内心愧疚万分,却忽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吼叫声持续良久,在洞中形成一波又一波回声,最后落于呜咽。
火浪汹涌中,一只麒麟飞跃而出,仰头长啸,火红的眼睛里最后竟淌出了红晶晶的热泪,它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地看了漓戈和她一眼,猛地低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将绵延不尽的火焰吞下,每一下都是那么用力,又是那么痛苦,却一刻不停。
很快,被麒麟吞下的火焰,将它整个身体都映成了暗红色,鳞甲上亦开始蒸腾起白茫茫的水汽。
“死毕方,谁让你真的去死了,干嘛要去救那臭小子,你就真那么在意他吗?”
“那我怎么办?不行,我不会让你们得逞,我就是把这里的火焰全部吞灭,也要找到你!”
“死毕方,我麒麟找到你之前,你不许死!”
……
麒麟一边低声呜咽,一边继续痛苦地吞着火焰,浣妍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哭不出泪水,只是心里的某一处剧烈而残忍地疼着。
忽觉抱着自己的手臂一松,浣妍只见那手臂渐渐透明起来,连带着漓戈的脸,脖子,漓戈的胸膛,直到全身……
浣妍跌入一个透明的水球里,已再看不见漓戈身形,只能随着水球的飘移,一点一点地离开装载着火池的地洞。
浣妍最后清醒着的时刻里,只记得一只浑身鳞甲的神兽吞没火焰的背影,耳朵里是挥之不去的一串又一串悲鸣。
似乎是由无数火焰编织的梦境,浣妍在火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苏醒,脑中仍是萦绕不散的火红颜色和焦灼干渴的疲乏之感。
她像是一只行走于沙漠的困兽,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只想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口水,梦中不间断流入肺腑的那丝水流,好像怎样也不能将她这具已经干透了的身体滋润得饱满起来。
只是,睁开眼时,身处之地的陈设摆设却很是眼熟,将它们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才发现,她现在正躺在涟绮居自己的卧榻上。
想要起身,全身却被白布包裹,无法动弹,想要出声叫喊,一副已然坏掉的嗓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声。
在卧榻上独自躺了一个下午,浣妍脑中闪过许多画面,许多人和事,到最后却都定格在凤倾落入火海,小弦追随而去的情景。
眼泪终于不会一流出就蒸干,浣妍一个下午枕头两边来回换,终究将整只枕头都打湿了。
傍晚的时候,洌溪来看她,喂了她一些汤水和药汁,却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同她讲。
就这样每日重复地过着,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浣妍只觉再躺着,她便要憋疯了的时候,尘永过来为她拆了白布条。
这时,她已可以勉强嘶哑地发出一些嘤哼之声,见永伯亦是一言不发,她强烈地出声引他注意。
尘永却只是唉声叹气,最后面色平和地与她说了些事实。
她的嗓子已毁,无法治愈,她身体上的部分皮肉已经成疤,虽尽力修复,已难如初,她的容貌已毁,日后若要在水明泽外活动,需时时带着面纱,以免吓到他人,唯一能够补救的是她的头发,虽然被烧得所剩无几,但总归以后还能再长出来。
尘永离开后,浣妍又花了一天时间,才将尘永的话彻底想明白,又在卧榻上躺了一天,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直到被一场噩梦惊醒。
梦里,她抱着祁阑箜篌奔向重火殿,满心雀跃。
煜珩在殿中一如往常懒洋洋地悠闲躺在卧榻里,瞥见她的一瞬,惊恐地睁大了眼,随即嫌恶地转过头,问:“所来何人?”
她愣在原地,喃喃道:“我是浣浣啊!”
煜珩不耐烦地摆摆手,“丑八怪,快离开这里!”
她怔在原地,久久地看着卧榻中的那人,怀里倚着一位蓝衣姑娘,优雅如飞蝶,美艳如一曲蝶恋花。
四面八方涌出许多仙婢,将她蛮横地推出重火殿,她只能够大喊着:“煜珩,煜珩,我是浣浣,我是浣浣啊!”
一个蓝影忽然从眼前闪过,她手上一空,听见那女子大笑:“丑八怪,你只要送来神器就可以滚了!”
……
于是,浣妍终于在月上枝头的时候,从梦中惊坐而起,迅疾地跳下床榻,瞧见窗前石几上静静放着的箜篌,才终于将怦怦慌跳着的心按捺下来。
松下一口气,浣妍发现窗外正有一人影静静伫立着,目光似正在瞧着她,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