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紫色身影在云雾中渐行渐远,冷然而决绝。
许久,浣妍才听见头顶的台阶上传来脚步声,铮远终于转身回殿。
浣妍又望了望,才放心地追着辰远而去,快到落星殿门口的时候,就发现,辰远停在原地,一张美艳的脸上,灿若金星的眸子正专注地瞧着她走近。
辰远特意在等她。
到底是法术不精,脚步不够轻,浣妍心照不宣地微笑着走近,“还是叫你发现了。”
在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辰远答非所问道:“我带你去水明泽。”
想必,他早已问过灵羽了,浣妍便不再犹疑,对着辰远郑重点点头。
一片紫色袍袖带过,浣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与辰远并肩站在同一朵祥云上,耳边他道:“这样快些。”
辰远说话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并无揶揄之意,浣妍便不再多言,只顺从地倚靠着辰远,在一阵疾驰里穿云破月。
夜风微凉,离了月宫后,周身皆被暗夜所包围,繁星如缀玉,新月如钩,一片方晴朗夜,万籁俱寂。
只是万般幽寂,却仍然无法令人平静,只因两人各怀心事,急色匆匆地赶路,无暇欣赏这静好流光的夜色,便也难领略这份悠然。
当两人扎进一片水汽的时候,浣妍的心终于激动地怦怦跳起来,近了,近了,浣妍知道,脚下那片缓缓流动的水域,就是包围水明泽的洛水,而过了洛水,就是水明泽。
许久不曾回来,浣妍忽然有些近乡情怯,开始匆忙地考虑起来,见到尘永的时候要如何说,他是否还会醉醺醺地抱着梦落花,像以前那样变着法儿的“教训”她,以惩戒她的不辞而别,然后见到冽溪的时候要如何说,他是否依然那副淡然的性子,不喜言语,为着她的不辞而别,更加不肯与她说上一句话。
浣妍忽然发现,这一次的重逢,委实需要仔细应对,而最重要的在于,她一定要向尘永诚恳地认错,再不耍赖和撒娇,她顽皮了一千多年,这一次却是最严重,而离开水明泽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已不再是那个顽劣无忌,懵懂无知的姑娘了。
“咦?”浣妍正在想着,身边的辰远忽然出声。
就见辰远皱眉看着脚下即将到达的水明泽,满面惊疑。
浣妍顺着辰远的目光看去,只见脚下一片黑漆漆的凌乱,看不清是什么,却肯定不是流动的洛水。
不是洛水?!这么说他们现在不是即将到达,而是已经在水明泽的上空了。
可是,脚下这片地方是哪里?为何她从来没见过?!
浣妍亦是满腹惊疑,随着辰远带着她俯冲而下,她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黑漆漆的东西皆是一些凌乱枯萎的树枝。
心上一个不好的猜想油然而生,这个猜想让浣妍脊背倏地一凉。
“当初那片繁茂的桃林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辰远疑惑出声。
辰远说完,两人落地,浣妍呆呆看着一片枯枝落叶,倒木垂枝,又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最后又不甘心地将四周全部望遍,不禁脚步一颤,倒退几步,对上辰远疑惑探寻的眼神。
“姰远,水明泽的桃林花开几年?怎么……”辰远没有问完,浣妍已经奔跑起来。
浣妍踩着枯枝落叶,在林中飞奔,她不甘心,她不相信所有桃树都变成这个模样,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水明泽的桃林千年一次繁花,花开百年不败,下一个百年结果,再下一个百年进入休眠,却仍然枝繁叶茂,从不会枯萎倒落。
这是一片万木不灭的神域——水明泽,绝不会有凋零。
浣妍死都不相信,离开之前那般繁茂的桃林,回来之时,已经凋零殆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放弃地狂奔,枯枝扯乱了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皮肤,脑子里不停闪现着彼时桃林盎然繁华的景象,可是为何眼前却是一片又一片,怎么也望不尽的枯萎凋零?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前路,却是让人更加揪心,匆匆的枯枝树桠,颓败而狰狞地垂在勉强支撑着站立的树干上,像一只只匍匐着伺机攻击而来的异兽。
浣妍知道辰远将她一路跟着,一直试图拦住她,可是她却停不下来,她只觉得看不见一株完好的桃树,她好像就无法停下来。
双腿慢慢地没有了知觉,浣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却知道绝望越来越近地拥抱着她,水明泽上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篇云蒸霞蔚的桃林,就这样消失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浣妍甚至不敢想,桃林发生了如此恶变,漓戈、冽溪和尘永是否还安然无恙。
忽然,泪眼朦胧中,浣妍瞥见一处新绿和嫣红,在一片黑暗的枯林中十分显眼,是当时那株最高的桃树。
就是将被巨浪吞没前,侥幸寻到一段浮木,浣妍内心一阵狂喜,加快脚步向着那片嫣红飞奔过去。
因为速度太快,又因为目光皆是停留在那依然翠绿的枝叶和嫣红的桃花上,浣妍直到树下,才发现树的另一面正站着一人。
一身素白的衣袍,气质淡然悠远,疏朗的月光下,树叶花枝打在脸庞上,影影绰绰地叫人看不清楚面容。
乍看之下 ,这人的装扮与漓戈十分相像,可浣妍还是觉出一丝不一样的地方,相对眼前这人的冷冽气质,漓戈的气质更显温润。
一个好久不曾唤过的熟悉名字呼之欲出。
那人从树后转出,手里还捏着一件物什,就像寻常劳作累了然后停顿一下望望远处一般,将目光向浣妍投了过来。
好久不见,依然是副淡然不惊的性子,浅碧色的眸子里那抹惊讶不过停留了一瞬,就迅速隐去回归平淡,他平静道:“你回来了。”
虽然对于冽溪的平静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但浣妍仍是微笑道:“冽溪。”
冽溪说完,就俯下身,将树下零落的花瓣一枚一枚捡拾起来,浣妍这才看清他手里方才捏着的,是一只锦袋,与漓戈身上带着的那只式样相同。
浣妍不禁疑惑道:“冽溪,这锦袋……”
还未说完,冽溪用像是寻常聊天的语气平淡道:“自你走后,漓戈不知为何,喜欢上收集这些掉落的花瓣,而桃林枯败,到如今,唯余这株,我需赶在它凋零前,再为漓戈捡拾些。”
浣妍眼瞧着冽溪小心地将聚拢在手掌中的花瓣慢慢放入锦袋中,然后十分用心地将锦袋捏了捏,拍了拍,使得内里再多些空间出来后,复又俯下身继续捡拾,不再与她说话,这情形好像从与她分离许久一般。
而冽溪这番动作,直到辰远从她身后走来,才重新停下。
“你又带了外人来水明泽。”冽溪方才一直的平淡语调起了变化,略带不悦。
说完,他才抬眼看向她身后刚刚站定的辰远,浅碧色的眼眸涌起波澜,显然,辰远那张与她十分相像的脸,的确让他有些微的讶异和意外。
很快,冽溪又回复了平静,却仍蹙着眉,正将辰远打量着,却眸光陡然一转,看向辰远身后的某处,沉声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