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煜很想将浠裳带出来,也想留下来陪着她,但是被浠裳给劝回去了。她不是矫情的人,这样的温存,两个人都适应不了。而另一方面,一个晚上,他能做多少事情,她能做多少事情,两人心里都明白。
瑾煜要去查敏妃中毒一事,而她也要去找一样东西。看着瑾煜担忧的眼神,她心里有些许的内疚。但是,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她这么做,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延松。
瑾煜刚走出柴房没多久,延松就出现在门口,温和如玉的声音。“师妹。”
浠裳收起脸上淡淡地笑意,平静的叫了一声师兄,便没有再开口说话。空气中的温度稍稍上升了些,浠裳甚至还闻到了尴尬的味道。
月如钩,心如镜,这情更是如冬雪般的凉意渗透。
“你身上有伤?”延松瞧了半天,才找到一句合适的话。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以前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师妹总是活泼开心的会找各种话题,而如今,沉默却占据了两次相处的大部分时间。
浠裳摸了下伤口,这上面还残留着莫邪瑾煜抚摸时留下的余温。“嗯,昨日上山的时候被蛇咬了,不碍事。”
延松眉宇间有着淡淡地关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妹最怕蛇的吧。以前师傅带你上山采药的时候,你若是看见了蛇,都会尖叫地跑进师傅的怀里。昨日你不是学以往那般,自己跑到树上去了吧。”
浠裳脸上微红,轻轻地咳了一声,当是默认。“师兄倒是还记得。”
不是她跑到树上去了,而是蛇从树上跳下来咬她的。放眼当今世上,甚至二十一世纪,恐怕只有她才有这待遇吧。
“怎么会不记得,往昔往日的事情,师兄都铭记在心里。又怎么会忘记?”延松像是问浠裳,又像是问自己。
“我还记得师妹你来邙山的第一天,一口气把师傅准备的十只熟兔肉吃的骨头都不剩。还大大咧咧的骂师傅是老神棍,千年王八,当时师傅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后来我才告诉你那肉是放了春药给老虎交配的,你二话没说直接跳进了山涧,差点没摔死。”
“还有你学医术的时候也是直接在师傅身上实验的,师傅还取笑你没把他的老命给折腾完了……”
浠裳细心凝神听着延松的回忆,慢慢地也陷入了沉思。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要佯装出九岁孩童的调皮和胆怯。可那段时光确实那样的温馨而美好。
有疼她爱护她的师傅,有宠溺她的师兄,还有山中的奇花异果,飞禽走兽。那是个她在书本上背了几百遍的桃花源都比不上的地方,那个教会她如何是爱如何去爱的地方。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她的任性,随着师傅的死去,如幻想的泡泡般,破灭了。那段时光,那些感情,都已经被岁月无情的剥夺,已经被成长残忍的掩埋。
她以为她重新开始了童年,就可以不在留下遗憾和悔恨。可是现在才发现,就算让她再回去一次,她依旧也会留下遗憾。如果人生没有遗憾,又怎么能说是完美的?
如果不是延松提醒她,她都要忘记,她已经重活了一次,已经过了两次童年。
“师妹,你在听我说吗?”延松看着她,浠裳回神,依旧平静的接了一声。“我只是也想起那段美好的日子,在听着。”
延松最后叹了一气,语气中都是自责。“师傅临终前托付我要好好照顾你,可是你现在这般,我倒是辜负了他老人家。”
师傅是浠裳的痛,每次提到他,她都带着深深的愧疚。如果当初师傅飞鸽传书,预感她有危险的时候她就回邙山,那么师傅也不会在亲自寻她的路上被人谋害。这些都是师兄告诉她的,师傅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有危险,才决定出山。
只是,十几年以来,师傅只出山了两次。第一次出山,就救了浠裳一命。第二次出山,却是因为她而死。她的一生都注定要带着愧疚与亏欠活着。
“师兄,不要说这些了。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只是我心存妄想罢了。现在是子时,我们该动手了。否则过了今晚,就没机会了。”
“师妹,我知道这次委屈你了。”延松抓住她的手,冰凉的让他有些心神恍惚。
今天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一个自己挖了陷阱坑,然后自己跳下去。起初浠裳并不知情,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做这一切。亲自检查药品,亲自熬的汤,也是自己端过去的,可是为什么会中毒?
她当时也是惊慌失措,茫然紧张。但是她却没有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一来她想静观其变看看谁最想她死。二来,她在赌,赌自己在这皇宫中到底是什么的地位。
但是后来却和一个小沙弥的擦身而过交给她一战纸条,改变了她所有的想法,打乱了她所有的策划。因为那只有几行字:毒是我下的。
而那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甚至还临摹了半年——延松的字迹。
她不敢想象,延松居然会想要谋杀敏妃,居然还借用她的手,她又该怎么样的心寒?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像是在炙热天,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浠裳接过延松递来的夜行衣,背对着延松自顾的换上。“走吧。”浠裳没有再看延松一眼,转身就走。手却突然被握住。
这双手,不似瑾煜的粗糙温厚,也不似瑾炜的温暖舒适。这双手是冰冷而又僵硬,只是曲着手指握着她。
“师妹,你放心。师兄不想连累你的。师兄知道睿宸帝不会……不会伤害你的。而且师兄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着想,让你有不在场的证明。”
浠裳在心又寒了几分,他在拿她的命赌,赌睿宸帝对她的宠爱。他只考虑到了她的侥幸,可是万一他猜错了呢?“我知道,师兄一向都是最疼爱我的,自然会为我考虑周详。”
延松一怔,察觉出了她话语的凄凉。“师妹可是在怪我?”
“裳儿永远都是师兄的小丫头,怎么会怪罪。”她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她也这样说着口不由心的话,过着这样算计与防算计的日子。
延松看着她,看到她平静的脸庞,才安心下来。“如此甚好。小丫头我们走吧。”
浠裳点头,两人围上面巾,鬼魅般的从窗户外纵了出去。月光淡淡地撒在雪地上,整个静谧的光华寺,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些遥远的钟声。
来到正殿的,两人轻轻地推开朱漆大门。殿堂内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延松朝浠裳交换了个眼神,便分开寻找。
他们目标是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
正殿只有打坐的蒲团和萦绕而上的香火,气味是浠裳并不反感的松香。这香不像是寻常寺庙点香,这种香,她印象中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浠裳小心地查看各出,伸手触摸着各个突点,一丝一毫也不错过。正殿正中央只供着一尊笑口弥勒佛,并无其他的佛像。很是诧异,一般来说寺庙正殿除了供奉西天佛祖以外,一般还会摆放菩萨和罗汉。
抬起头看着三丈高的佛像,浠裳跃上莲花,一个一个的摸着那些突出的花叶,甚至一丝一毫的文脉她都仔细地看着。可是围着一整圈转下来,她失望了。这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
转身,延松正敲打着墙壁,然后贴耳倾听。神色间有些烦躁了焦急。两柱香的时间就要过去了,他们里里外外翻了两遍了,一无所获。转过头,月光正好照射在她的眼睛上,她眯着眼,看着空气中的尘埃落在她的手上。
光线顺着她的身体攀升,她伸出手,目光随着它游移,最终在弥勒佛的眼珠上停留了下来。
好像有什么异样。浠裳跃了上去,双脚踩在佛像的胸膛上,双手搂着佛像的脖颈,伸出手,才能勉强够到佛像的下眼皮。
想再往上一点,脚下却滑了下来。她只好放弃。“师兄,你来这里看看。”
延松转身,刚好看到浠裳这样狼狈的姿态,浠裳脸颊透红,她又有些岔气了。一个不稳,立即从佛像上摔了下来,浠裳认命地闭上眼。
“小心。”延松抱着她,轻轻地将她放下。浠裳捂了下胸口,随机将手放开,她不能让延松察觉她的异样。“那佛像的眼珠好像很特别。”
“嗯。”延松放开她,几个转身就站在了佛像的肩膀上。“师兄小心。”
延松点了点头,仔细地打量着。这尊佛像的右眼珠和左眼珠有很大的不同,左眼是和佛像全身一样的金色,而右眼在月光的投射下,居然是暗红色。因为这是正殿,香客都是抱着虔诚的心态,因故很少人会直视佛像。而这样细微的色差,如果是不是这般的近距离观察,更不是轻易便可以看出来。
这机关,果然是精妙。浠裳的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这是一个多向开关,启动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也不知道。
延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暗红的眼珠,像是染透了鲜血一般,正凶神恶煞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