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门庭冷落,再也不复往昔繁茂。
市井上有流传曰,神医霜落医术不佳,医死了陈府的大老爷,还引了些古怪的江湖中人士,搞得小镇是人心惶惶,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小筑内问诊,独孤婉儿一时之间也闲了下来。
她独站桥边,看那大好的风景,却没有一点心情。风吹的她浑身发冷,正欲离开时却有人为她披上一件斗篷。回头看,原来又是阮霍言。
阮霍言直视霜洛婉疑惑的目光:“这里风景虽好但太危险,需不需要我留下保护你?”
保护?她似乎还没有弱到需要人寸步不离的地步。
他又说:“如今紫萝和碧儿都走了,你一人守着暗霜阁也寂寞。不如我留下,也能陪你说说话。”他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却又落下。
这小小医馆并非他的去处,只有江湖才是阮霍言真正的归所。不由摇头,解下斗篷还给他:“算了,多留一个多添个吃闲饭的。”
又说:“而且你日日都待在此处,让人看了心中添堵。”
“可是霜落姑娘,我如今走不了呀。”阮霍言爽朗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瞧,我有伤在身,如何能离开呢?你这医生也太不负责任了些,要是我离开,伤势又发作了该怎么办,你也知道我这伤十分的严重,一日耽误了就会连命都送了去。”
说罢哀声低叹:“不过,像我这孤苦无依的人儿,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就算此刻从这桥下坠落,恐怕还有些人会嫌我脏了景致。”
独孤婉儿转过身问:“你这指桑骂槐的说的可是我?要说就明着去说,可不要在此胡乱的诋毁。”
“那,等我伤好了再赶我走?”伤不过只是借口罢了,他是真想留在独孤婉儿的身边。
她想着留阮霍言在阁中也并非不可,他武功及高能帮她挡住不少想要窥探空霜的武林人。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完全的相信他所说的话。独孤婉儿答应让阮霍言留在暗霜阁帮忙,以偿还诊费。
等了那么久,总算是得到了她的回应,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但还是笑的像个孩子。
瞧见笑的那般灿烂,天真而无邪,她仿佛又想起了,那一身白衣,柔和跟随在其身后的男子,静静的唤着自己名字的白启。
白启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可惜心中有所郁结,这才让他走错一步,但他因为一己之私欲而陷害夕忘川,却又是让她无法饶恕的。
这时独孤婉儿又在想,既然一切都是白启的阴谋,那从一开始她是不是就错怪了夕忘川,后来又狠心的将他赶走,这事做的确实有失妥当。
夜半,暗香阁里一片寂静,只有阮霍言的房内还亮着光。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光灭了。但他却悄悄的出了门,借着月色他来到暗香阁十里外的密林中。
南宫凡早已恭候他多时,曲膝跪在他身前卑微的说:“少主,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实施。”
他轻垂眼帘,点点头:“那便照原计划进行吧。”
“少主,那独孤婉儿该如何处置?主子说此女子在定会坏事,让少主您斩草除根。”
“这事我自有想法,这些天没事你就不要在附近出现,再告诉夕忘川,一切全都照着计划行事,让他不要擅自行动乱了阵脚,最后坏本少主的事。”
南宫凡点了点头,却又不急着离开,当阮霍言面露不耐之色,他方才又回答说:“那叫做白启之人该如何处置?”
照原计划来看,独孤婉儿早在几千年就该死了,但阮霍言却说三小姐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还有用,空霜未到手之前她不能死。那一身黑衣的男子虽然恭敬向后退,但却对少主的话产生了一丝怀疑。
当南宫凡刚刚隐入夜色之中后,阮霍言也准备回暗霜阁,以免遭人怀疑,但就在他离开了之后,那一袭深紫色的女子却又缓缓从树后走出,冷着脸问,离开的人是谁。
“霜落……你听我解释。”真是糟糕,千算万算居然忘了防备她,导致计划提前泄露。
“解释?”她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飞虹出鞘,露出浅银色的剑身,“我倒想听你清清楚楚的解释给我听,说呀。”
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一个人,阮霍言是第一个,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眼神扫射如霜,冰冰冷冷,犹如那雪山上未曾融化的一角,让人心底泛起寒意。
独孤婉儿就等着他解释,听他说说那些可笑又可气的谎言。
“不想说吗?那只能留你在地府去说了。”翻飞起的水袖如同绽放开的一朵花,她在阮霍言周身旋转,看似柔美的舞步中却潜藏着蚀骨的杀心。
倘若不是情势所逼,独孤婉儿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在他人身上用毒,世人都知道她医术绝顶,却很少有人知晓其实她最厉害的并非医术,而是用毒。
在遇见独孤婉儿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在他的生命里只有逆天教和父亲。父亲曾说,想要称霸整个江湖,只能先从江南正派下手。而医谷手里握着的,是所有江湖人都想得到的至宝。为了巩固逆天教的势力,他主动请缨孤身上路。
重伤倒在荒漠只是为了亲近独孤婉儿,至于暗伤霜阁的杀手那是为了离间霜洛婉和白启,使得四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复杂,更是想获得独孤婉儿的信任,得到空晃。他早就明白,独孤婉儿在遭遇到背叛和杀戮之后,她的心早已变得冰冷,这些不过是精心部署的计划,目的只在空霜。
但他没有计划好一件事,那便是他对独孤婉儿的感情。戏假情真,不知不觉间他对那柔软却又坚强的女子早已情深,只不过他不愿承认。
所以当她得知他真实身份之后,他的心宛如刀绞。独孤婉儿步步紧逼,每一招都像要至他于死地,但他却顾忌着,怕伤害到她。
“少主小心!”眼见葵毒洒向他时,早就该离去的南宫凡却突然出现,伸手便是一排暗器,打落了霜洛婉的毒。
“既然你什么都已经知道,那么这一次,你必须死。”南宫凡宛若鬼魅,缠绕而上。
她只会一点武功,当初能一剑刺中夕忘川全然是因为他无心反抗。而阮霍言对她也是百般闪避,但碰上心狠手辣的杀手南宫凡,仅那一点皮毛使得她狼狈不堪。所以当阮霍言替她挡下那枚暗器后不仅是她,就连南宫凡也被他的行为所震惊。
暗器打中阮霍言,他一顺手紧抓住黑衣男子,一剑刺入他咽喉:“我绝不允许你伤她。”
那浑身隐入黑暗的男子衣上绽放开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花,落在泥土里,留下个深深的印记。
为了独孤婉儿,他不惜以身挡暗器,以他的命来换独孤婉儿的命。更不惜亲手杀死他最得力的手下南宫凡。她冰凉的手附在他肩上,想要替阮霍言止血,但却被他阻挡:“对然……对你曾有目的,但我是真心的。”
“不要说话,先让我替你疗伤,你伤势太重。”他嘴角淌出一缕鲜血,染红了霜洛婉的双手。她想从瓷瓶中倒出药丸,颤抖着落了空,上好药材所制的药丸滚落在地,蒙上了一层灰。
阮霍言紧紧地抓住她柔软的手腕,印下一道清晰的红色血印。他笑着说,死并不可怕,因为他能在临死前为她做一点事便不会感觉遗憾。他断续的告诉独孤婉儿,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弧琅,是荒漠逆天教的少主。
“我……我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你看,我……我不是在骗你。咳咳,虽然我一直在说谎,但我真的喜欢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飘渺的让她听不清楚。
女子眼眶一阵温热,落下一滴泪来。
他高高伸起的手似乎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但还未碰上她的脸颊,却颓然落下。
“阮霍言,你醒一醒!醒醒。”女子紧紧的抱住男子,完全没有顾忌那些应该有的禁忌,半边素净白皙的脸庞之上渐渐的变得苍白,眼角落下一滴泪。
“为何,为何要替我死。”
“……咳咳,因为……因为我舍不得你死,也舍不得我爹死,所以……”真气不断的灌入男子的脉搏之内,涌起了一股子的气流,让他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又缓缓地睁开,却是那般的虚浮,“有件事……想要告诉,告诉你。”
“先等我替你疗伤,再。”
“不……”他拉住了她的手,顿住,“不必救我,我本就该死。”
“先听我把话说完,婉儿,我……我快要不行了。”
泪水夺眶而出,落在他的手心,滚烫滚烫,男子那纤长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脸上似乎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看着十分的惊心。
“白启他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计划,还有那个夕忘川。”他顿了顿,良久才断续着说出,“他……他也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