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怜雪洗完脸回到内室,在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重新绾起简单的鬟髻,用素白的丝绒绳扎好。从衣柜里找出一身素净的衣服换了。又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用一个弹墨绫包袱包好。打开妆奁,找出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零用钱,装在一个彩绣的荷包里。这个荷包是秋慕霜亲自绣制的,是送给她及笄之年的生日礼物。离开王府,可以放下公主的荣耀,人却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梅怜雪明白,没有足够的盘费出了王府寸步难行。
收拾好应用之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到书案前,拿过一张玫红笺子,提起笔来想写些什么。笔将落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落墨了。思量半晌,最后只写道:父逝母悲,不忍卒睹。且寻山水之欢权做消散,恳请母兄勿念。
写完放下笔,把包袱斜搭在肩上,从衣架上取下素日出门时常戴的一定素纱帏帽,轻步走出闺房。站在台阶上,回头再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这里曾经承载了自己的成长历程,见证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如今一别,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期,临行踟蹰竟有些依依难舍。好半天,才狠了狠心猛然回身疾步走出月洞门,把所有的过往一起抛向身后。
穿过几层院落,来到秋慕霜的卧房外。此时,秋慕霜的卧房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盏孤灯还在摇曳着昏黄的光芒。琐窗上映出秋慕霜孤寂的身影。梅怜雪的心上一阵绞痛,望着琐窗上的身影缓缓跪了下去,双手叠放在额前恭恭敬敬的叩拜在地上,一连拜了八拜。
“娘亲,雪儿要走了。不是雪儿不孝不想在娘亲膝下承欢,只是……只是雪儿……不想看到娘亲和哥哥为了雪儿闹得母子反目,不想看到娘亲为了雪儿威逼哥哥,不想看到哥哥左右为难,……只要雪儿离开,娘亲就不用为了雪儿的婚事难为哥哥了。娘亲的养育之恩,雪儿铭记在心里。将来有缘,雪儿一定回来报答娘亲的重恩。雪儿走了,请娘亲多多保重。……”
八拜拜完,梅怜雪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住脚步回过身,依依不舍地望着琐窗再次潸然泪下。转身又走了几步,忍不住再次回头。就这样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回头,行行停停走到月亮门外。最后看了一眼琐窗上的身影,搌了搌眼泪快步走上画廊。
顺着画廊转过几个弯儿,面前现出三间抱厦。梅怜雪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这三间不大的抱厦正是梅笑春的书房。梅怜雪的芳心再次颤栗了,和梅笑春自幼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举步向书房走了几步,将要下画廊却站住了,望着窗上透出来的烛光,眼泪顺着腮颊滴滴点点洒落衣襟。
“哥哥,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哥哥向来疼爱妹妹,妹妹都记在心里了。妹妹走了,只要妹妹离开,娘亲就不会逼迫哥哥做哥哥不愿意的事了。哥哥,保重。”
梅怜雪楞柯柯地站在画廊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一声金鸡的啼鸣惊醒了发愣的梅怜雪,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看时,东方已经露出了一抹鱼白。梅怜雪咬了咬银牙,忍住了将要滑落下来的泪水。转身下了长廊,穿宅过院躲开早起的奴仆从花园的侧门出了王府。步下台阶又回头看了看巍峨气派的蓝田君王府,将手里的帷帽上戴在头上,转身隐进王府旁边的一条小巷。
一轮红日升上帝都的天空,灿烂的光芒为帝都披上了一层霞光。梅怜雪站在城门外的吊桥上,回过身再次看了看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转身融入到出城的人流中,走出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走出将近两个时辰,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梅怜雪站在路口看着通往远方的官道,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轻率的决定。离开王府,自己该往哪里去?偌大的古井国哪里才是自己安身之处?回去吗?既然决定了离开焉能再走回头路。
“界碑城”三个字蓦然地浮现在了心头。梅怜雪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既然我生在界碑,那界碑应该还是我的归宿。”想到此,举目看了看周围,路边有一座茅草搭成的茶棚,茶棚里坐着一位年迈的老翁。
梅怜雪走到茶棚里,在一张干净的桌子旁边坐下。老翁见有茶客来了,连忙提着过梁壶过来,从茶奁里拿起一个粗瓷茶碗放在梅怜雪面前,“小姐,要喝茶?”
“哦,”梅怜雪看了看老翁手里的铜壶和桌子上的粗瓷茶碗,忙说:“我不喝茶,我想请问老丈一声,哪条路是通往界碑城的?”
老翁上下打量着梅怜雪,笑说:“小姐要去界碑?哎哟!那可远了,小姐这样的闺门绣女怎么能走这么远的路?”
“哦……不。”梅怜雪连忙说:“奴有一位亲戚从界碑来,奴是去接他的。”
“哦,是这么回事。”老翁用手一指,说:“这条路就是通向界碑的。”
“多谢老丈。”梅怜雪说着,从身边的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这几个钱请老丈收下吧。”
老翁连忙把钱推到梅怜雪的面前,摆手说:“不可。说句话的事儿,怎么能收小姐的钱啊。小姐快请收回去吧。”
梅怜雪看着热心的老人心里一热,微微一笑说:“收下吧。看老丈的生计也不是很好,就算是我周济老丈的吧。”说完,起身出了茶棚顺着老翁指引的道路向界碑走去。
梅怜雪毕竟没有独自出过远门,路上晓行夜宿,一边走,一边打听,转眼走出来两月有余。
这一天,顺着一条小径正往前走。忽然天色骤变,刹那间狂风大作,堪堪下雨。梅怜雪看看前没有村镇,后没有茅亭,只好找了一株大树权且躲避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