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涉首先发难,那六国的旧时贵族,便纷纷而起,也自立为王。这刚刚统一的秦朝,又一次分崩离析。历时七年的战争,从此便开始了。”
“列为听官,须知秦朝虽然无道,但这统一中华,却是大势所趋。此时诸侯纷纷而起,不过是死灰复燃罢了。何况,那诸侯国的众人,又何尝想的是国家强盛,人民富乐?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安乐罢了。”
城墙根下,一个瞎眼的老人,正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一段秦末旧事。农泉刃靠在一旁墙上,听的津津有味。
说起来,这些走街串巷说书的瞎眼老人们,还是他启蒙的老师。他幼时家贫,无钱读书,每次瞎眼人来村中说书,他都追着听出好远。便是靠着这些说书的瞎眼人口中的书,一点一点的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后来茶陵谭家的老族长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出资供他求学,这才有了今日的农泉刃。此时,他留学归国,听到这儿时熟悉的声音,甚多感慨。他如今听的,倒不是书了,反而是他当年的回忆了。
不一会儿,瞎眼老人便说完了这一节,便拱了拱手,旁边的听客中,有几人便扔了几个铜钱,多数人却是掌也不鼓,扭头就走了。待人散去了,农泉刃从袖中取出十几枚铜钱,手一斜,那些铜钱便叮叮当当的滑落到瞎眼老人的陶罐中。
“谢谢客官!客官真是大方,这一次便足足有十六枚吧?”瞎眼老人侧着头,忽然问道。
瞎眼老人的话,将农泉刃问的一愣,“您听的出来,一共多少枚?”
“客官见笑了。您不是正是要让我听出来吗?我若是听不出来,岂不是扫了客官的兴?”瞎眼老人一边摸索着将陶罐里的铜钱收进口袋,一边淡淡的说道。
“您老果然聪明。”农泉刃有些怀远,“当年我小时,最爱听书。其中也有一个跟您老一般的人,见我好学,便在村中足足说了三个月的书,村中贫瘠,我也家穷,那老人便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我农泉刃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那三个月的书。饮水思源,这天下走街串巷的说书人,都算是我的半个老师。”
“客官知恩图报,果然是个读书的种子。”瞎眼老人收好钱,仍是淡淡说道,这种事情,他虽然经的不多,但见的也不少。
说话间,瞎眼老人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农泉刃看着老人蹒跚的身影,印在黄昏斜阳之中,一股沧桑中复见一种苍凉。
农泉刃站立原地,默了一会儿,突然大步跟过去,对老人低声说道:“老人家,今夜长沙城中有大事发生。莫要留恋,赶紧离开吧。”
瞎眼老人一愣,但未等他反应过来,农泉刃已经迅速的离开了。
老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呵呵的乐了。好一会儿,却又摇摇头,打着响板,敲着盲杖,慢慢的向前行去。
可是他刚出了北门,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得身后方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瞎眼老人听那脚步声急促中带着怒气,心道不好,赶紧往路边靠了又靠,直摸到一颗大树身后,心才略略的安了下来。
那群人听着,足足有数十人众,一边在嘴里叫嚷着,一边狠命的跑路。瞎眼老人小心的听去,不一会儿就听的分明。原来,这些人都是奔北门外文昌阁的湘善记洋火局而去。好像是有人传说,洋火局发的纸票被人盗印,已经冒领了洋火局的许多银根。众人害怕存在洋火局的银两被兑换一空,自己手里的纸票成了一堆废纸,便赶着去兑换出自己的银两来。
瞎眼老人藏在树后,心中想起方才那个年轻客官的话。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从那人的话,走的快些。看刚才那伙儿人的架势,恐怕这长沙城,真的会出什么大事。
老人听着脚步声远,便想从树后闪出,可刚才心里动了动念想,突然又传来一群脚步声,却比方才的声音又大上许多,这次,怕不是有百十号人吧。
等这一群人过去,间隔更短,又过来了一批人。第三次的脚步声,比前两次更多更乱,怕有几百人。听着脚步声络绎不绝,瞎眼老人索性躲在树后,坐了下来,将口袋里的钱,一枚一枚的摸出来,仔细的分成几份,放进衣服深处,贴着心窝放好。
老人在树后坐着,也不知日月长短,只听的文昌阁那里,喧闹怒骂声越来越大,间或还有木板断裂的声音。老人知道这次果然是出了大事,但是像这样的事,用不了多久,衙门口便会派人来。应该不会耽误太久,自己应该来的及回到城隍庙,睡上一个整觉。
湘善记洋火局发生挤兑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军政府里。陈作新议事厅里,怒火万丈。
“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好主意?”他丝毫不顾忌焦达峰是正都督,呵斥道,“这是巧取豪夺!我们是革命党人,不是清朝的知府,不是为了这些银钱,来革命的!”
“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庞光志实在看不惯陈作新的狂行无忌的做派,压抑了多天的不满和怒火,也爆了出来,“早说让你慢些扩军,你就是不听。现在藩库里的钱,都被你拿去发了军饷,以后怎么办?再说,你看看,你都招了些什么兵?不是地痞流氓,就是些好吃懒做,连水都不愿意挑的穷书生,这样的新军,能打什么仗?”
“能打什么仗?”陈作新脸色涨的通红,“能杀鞑子,能杀汉奸,能光复汉家河山!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们背叛革命,我也能杀你们!”
“好啊!现在你就想做一个屠夫了!”庞光志双手一扯,上衣扣顿时崩裂,露出瘦瘦的胸膛来,“来吧,刀下的快点,看看我们同盟会人的心,是不是红彤彤一颗光复汉室的心!”
“够了!”军务部长阎鸿飞再也看不下去,“现在是做这些无谓争斗的时候吗?现在挤兑风潮越演越烈,若不能早些弹压下来,迟早会激出民变!”
焦达峰见是话头,便接过来说道:“不错!要城防司令快派人去弹压,并派人开导一下,说有都督府负责,挤兑的人自然就会散去。”
庞光志这时看了看陈作新,冷声冷语般说道:“这么大的事,关系到省城的治安。挤兑之风,平息的越快越好。我们的副都督威震八方,如果亲去弹压,群众看到副座的威风,一定可以放心,不会扩大风潮。”
陈作新一听到这话,受不住激,咬牙说道:“你们都不用去,也不用城防营出人,我陈作新,单人独骑,就能扼住这挤兑风潮。”
民政部长(这革命党人便是如此,每一地光复,都是自以为中央,设立无数编制,都是部长一级)谭延闿闻言劝道:“长沙刚刚光复不久,难保没有忠心满清的人伺机报复,我看副都督还是多带些人去吧。”
“谭部长,你也太小看副都督了。副都督武比楚霸王,哪里用的上别人相助!”庞光志阴声怪气的说道。
陈作新怒火上头,“庞光志,你莫要冷嘲热讽!我陈作新比不得力能扛鼎的楚霸王,但是,这一次,我一个人,就是能平定下这次的事件!此时我不跟你嚼舌,等挤兑消了下去,我要你好看!”
说完,陈作新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奔出都督府,翻身上马,也不叫卫兵,自己便打马直奔东门外去了。
屋内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再说什么。谭延闿叹了一口气,对焦达峰拱拱手,“都督,副都督虽然是负气而去,但他在长沙素有人望,肯定能够平息下风潮。天色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了,有什么消息,都督再派人通知我门吧。”
焦达峰也有些心烦,更想自己好好静一下,想想这几天的事,更要对将来的事情,好好盘算一下。毕竟印制纸票的事情,已经是不可能了。如何筹饷,如何打理长沙这些琐碎的政务,才是最急迫的事情。
谭延闿的这些话,正中他的心思。焦达峰便拱拱手,说道:“有劳各位了,大家早些回去歇着吧。”
等众人都散去了,焦达峰一个人坐在公案之后,看着桌上如山的公文案牍,心中实在发苦。人都说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以前自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这长沙光复成功,自己坐上这湖南军政府都督的位子,才体会到这句话真真的是万世不易之理。
他叹了口气,看着门外残阳下的树影,被一寸一寸慢慢的拉长,有些发呆。
这时,忽然庞光志急匆匆的奔了过来,一进门,便惊慌的说道:“鞠荪,我刚才在路上,琢磨这件事,越想越不对,怎么中午我刚刚跟你说了印制纸票的事情,街面上就出现了仿制的纸票?纸票上,居然还印着军政府的都督印!我怕,这是有人给我们设的局!”
听到庞光志的话,焦达峰也是一惊。方才挤兑风潮传来,众人都是有些惊慌,只顾着相互指责,平息事端,倒没有仔细去想,这挤兑,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焦达峰脸色发白,急忙说道:“快!快派人去接应振民,他单人独骑,太危险了!”
“这时候,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人头难保了,你还有心思顾着别人?”一个声音,从屋外阴测测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