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未登黄鹤楼,
而今俯瞰快双眸。
亡秦终是楚三户,
阵阵铙吹动上游!”
十月十五日,上海公共租界,田桐站立在同兴酒楼二楼窗侧,见黄埔江水滚滚,轮船往来如梭,江山壮丽,一时兴起,不自禁的念出自己几日前在黄鹤楼写的这首诗来。
谁料他话音一落,肩膀却被人一把拿住,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好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竟然在这同兴酒楼,学那反贼宋江,念这等反诗,你当真是不要性命了吗?”
田桐闻言丝毫不见慌张,反而哈哈大笑,也不回头,说道:“这是公共租界,我即便是念上三天三夜的反诗,满清又能耐我如何?”
田桐说罢,转过身来,果见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好友袁希洛,居正与宋教仁也在一侧,四人相互看看,皆是哈哈大笑。
一壶浊酒,几碟小菜,四人便说起当前事。
宋教仁不及坐稳,便急忙问道:“武昌那里形势究竟如何?这几日竟不见一点消息回传,汉阳那边过来的人,都说革命党占了武昌,我们竟是没有一点你们的消息,这几日等的心也焦了!”
田桐看看三人,见即便袁希洛这快半百的人,面上也是焦急万分,不由的一笑,“诸位,这传言不假。实话对你们说,如今不但这武昌城在我汉人手中,我来上海时,武汉三镇均已被我汉军攻占!”
居正一拍大腿,“太可惜了!早知如此,我跟钝初实在不应该听胡经武的话,留在上海未去!钝初,不如你我现在就去买票,也去武昌城吧!”
宋教仁点点头,“是要快些过去,举义初成,立制迫在眉睫,此事关系千秋,马虎不得,我等不能在上海置身于外!”
袁希洛毕竟年长稳重一些,问道:“梓琴,你看那武昌,守得住吗?”
“守不住!”田桐笑笑,未等三人接口,又说道,“武汉九省通衢,门户遍开,要守如何守得住?所以,武昌汉军已经定计,要北上河南,抢占武胜关,那里,才是我大汉军要坚守之地!”
袁希洛一惊,继而恍然大悟:“不错,武胜关正是抵抗北军的关键所在!看来武昌举义功成,非是侥幸!里面确有非凡之人!”
居正和宋教仁在那里有些糊涂,不知道这武胜关有何重要之处,惹出袁希洛这一番感叹。两人相互看看,宋教仁便问道:“素民兄,这武胜关究竟有何重要之处?”
“武胜关与广水平靖关、大悟九里关向来并称义阳三关。这三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孙武率吴军一战而下武胜关,便灭了楚国,‘楚失三关,而后失江山’,说的便是这件事了。那武胜关,青分豫楚,襟扼三江,险峻非凡,更被称作中南第一关!昔年岳飞北伐中原,便是以此关为根据。若是武昌民军当真能得了武胜关,我们的革命,十九便能成功!”
听到袁希洛这番话,宋教仁又喜又惊,喜的当然是革命功成,惊的却是,他昔日也曾在两湖之地与众人相会,共论革命,倒不记得武昌城中,有如此人物,“觉生,你看那武昌城中,究竟是谁有如此眼光?”
居正摇摇头,“蒋翊武不过是个正目,如何能有这等眼光,孙武等人,与你我一样,或为草莽,或为书生,均是不通军事。我以为,两湖之地能有如此眼光的,怕只有死去的张香帅了。”
居正说的顺口,话尾说到张之洞,自己也是吃了一惊,看看三人,苦笑了一下,拿起酒杯,自己饮了一口。
袁希洛便单刀直入,问道:“梓琴,武昌之中,是谁在主事?莫不真的是那黎元洪?”
田桐哈哈一笑,没有作答,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麻利的展开,一边递给袁希洛,一边说道:“素民兄是我们中的文章高手,且看这电文与檄文,拟的如何?”
原来这几日武昌光复之后,朱崇祯想并未着急通电全国,须知此刻各地的电报局,均是清朝所有,即使通电,这等反文,必无可能告知百姓,反而给了清廷应对的时间。所以直到武汉三镇平定,朱崇祯才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假借瑞徵的口吻,将武昌失守的消息,散了出去。给全国的通电和檄文,也一并发了出去。可即便是这样,仍旧被清廷将消息封锁的死死,普通百姓,革命党人,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田桐此次前来上海,便是受了朱崇祯的所托,联络上海的各会同志,趁机在各地举事,以响应武汉的首义。田桐来沪之后,便急忙约了同盟会的几个健将前来商议。
袁希洛接过那叠纸,凑在眼前,仔细看到,只见电文极其简单,不过十六个字而已,但是铁钩银划,笔迹纵横之间,一股杀伐之气滚滚而来:
“嗟尔清朝,气数已尽!帝制须死,民国当立!”
十六字看完,袁希洛只觉自己血气上冲,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他长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绪,复看檄文,读到一半,却已经读不下去,将纸放在桌上,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无声的滚落下来。
真是一篇好文字!激烈处,不输于当年骆宾王的《讨武氏檄》!
居正和宋教仁看到袁希洛这般模样,便将电文与檄文伸手取过,二人仔细看了起来,看到妙处,居正不自禁大声叫道:“好!”宋教仁也拍案说道:“真真的腕中有鬼!”
三人看罢,面面相觑,居正与宋教仁更是对视一眼,最后看向田桐,问道:“梓琴,这莫不是你的手笔吧?”
田桐哈哈一笑,说道:“檄文虽经我的手润色,但是拟稿的却不是我。”
袁希洛毕竟经多见广,“这檄文,莫非也是出自武昌主事之人之手?”
田桐神色悠远,像是在回味往事:“我也不曾想到,这次在武昌,能遇到这等人物。诸位,你们可知道当年的夏威夷之事吗?”
袁希洛点点头:“当然,此事乃当代我汉民得意之笔,当年亦是轰传宇内,我如何会不知晓!”
田桐压低声音,说道:“此次在武昌主事的,便是那夏威夷上洪门的首领!”
听到田桐此言,袁希洛十分不解:“那陈平,如今在夏威夷贵为宰相,日理万机,他那等身份,如何能来武昌,做出这等事?也怎能抽出身来,去做这等事?”
“素民与我一般,也以为夏威夷之事,乃是陈平之功。”田桐哈哈一笑,转而小心的看看四周,见这二楼之上,并无多少食客,只有远远一处桌上,坐着几个男女,但仍是凑在袁希洛耳边,悄悄说道:“那人乃是朱明后裔,自称朱崇祯。不但夏威夷之事,是他主谋,此次武昌之事,也是他一手谋划,并你手中这些文字,也是出于他的手笔!”
于是田桐将武昌城中发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讲给三人,虽然只是两天两夜,但其中悠回曲折,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竟是将三人听的呆了。
居正听完,长叹一声,“钝初,难怪你我数年之间,在长沙武昌谋事屡屡不成,这种驱市人而战的手段,远远不是你我之辈能想的到的!”
宋教仁默默不语,显然也是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袁希洛听完,有些发呆的看着田桐,好半响才回魂似的问道:“你真确定,那人是朱明后裔?”
田桐严肃的将头点了点,说道:“确信无疑!”
“那他此来,究竟是要创立民国,还是要复辟他朱氏一姓的王朝?”袁希洛一脸严肃。
田桐一声长叹,说道:“素民,我也不瞒你,在武昌我亲见了他,我倒希望,他是来复辟朱明一朝的!”
袁希洛的眉头绞在一起,他素知田桐其人,最是容不得保皇之论。想不到,今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教仁虽听出了别的意思,却也没有点破,而是击掌说道:“武昌形势如此之好,现下我等须好好计议,如何策应各地举事,以响应武昌!”
“不错!”居正有些激动,“但首要之务,是将武昌举义成功的消息,遍告全国,激励各地的党人!”
“这正是我此来的目的!”田桐笑道。
四人正要商议细节之事,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田桐脸色就是一变,居正坐的位置临窗,便急忙探头看去,只见街上数个报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好消息,好消息,商务馆再刊新书,百部译著今日完结!”
听到报童的声音,居正的脸色便更是欢喜,他缩回头来,对着三人急说道:“举义的事,我们待会再说,我等这套书,已经等了小半年,无论如何,也要先睹为快……”他犹自再这里解释,可宋教仁只是一拱手,随口说了声“去去就回”,急起身已经下了楼梯口,居正见状田桐见状,不及说完,便也急忙跟着去了。袁希洛虽然还自沉稳,却也把眼直盯着楼梯口,田桐见状,也急忙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钱,放在桌上,两人随即也起身急急的跟了过去。
两人到的楼梯口,恰恰迎面碰上一个秀丽的少女,两人侧身一避,闪过少女,便急匆匆的去了。
那少女上得楼来,直奔向角落处那几个男女,走到桌前,“两位王家哥哥,大姐,商务印书馆刊出了新书,今日百部书成!”
王文庆拍案而起:“好!刚才我们也听得分明,公子已经在武昌得手!今日百部书成,便是我光复会,底定东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