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拱,这便是香帅手创的两湖书院了?”朱崇祯指着前面红墙青瓦的一处所在,向旁边的青年问道。
李四光点点头,说道:“便是这里了。当年文襄公在此创立书院,因此处有明月、都司两湖,书院又是专取两湖的士子,所以就被命名为两湖书院了。”
朱崇祯微一颔首,对着身旁的众人说道:“此是香帅平生得意之笔,我倾慕已久。诸位辛苦了一夜,也正好借书院的湖光山色、圣贤之气,洗洗我辈这一夜的戾气。”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经过一夜的厮杀,武昌战事已告完结,瑞徵打洞出逃,张彪顽抗被诛,剩下的官兵,逃的逃,降的降,一夜之间,武昌城便举义成功,满城欢腾。
战事稍定,朱崇祯便命人张榜安民,一切秋毫无犯。不一会儿又下严令,禁止举义官兵滥杀满人,等一切稍稍恢复寻常,他便领着一众文武,漫步武昌城中,安定人心,不知不觉,便走到这营坊口的两湖书院来。
朱崇祯自夏威夷光复之后,这些年倾尽心力,创办一叶书院。对这操办书院之苦,深有体会。也因这个缘故,对一手创办清末三大书院的张之洞,佩服异常,此刻武昌光复,趁着余暇,他便想要游览一下两湖书院,也算是假公济私。
走到书院门口,朱崇祯却发现门前楼牌上分明写着:“两湖总师范学堂”,见朱崇祯有些讶异,李四光笑笑,便解释说:“文襄公说,欲兴教育,首重师范,所以光绪二十九年,更名为两湖总师范学堂。”
听到李四光的解释,朱崇祯看看门内古朴清新的校舍,精巧雅致的学园,神思追远,他静静的伫立了一会儿,忽然心有所动,便转身对众人说道:“今日武昌光复,时人虽称是我等之功,但如没有香帅在武汉办实业,兴书院,练新军,你我断无今日成就。这两湖书院,是香帅平生的得意所在,你我拜上一拜,也算答谢香帅吧。”
朱崇祯说罢,撩衣跪倒在地,几个少年,也随后跪倒,张振武等人相互看看,虽有些不情愿,但见李四光已经随着拜倒,也只好随着他们,一起拜了三拜。
要说这两湖书院,确实是个读书的佳处。风廊月榭,水阁凉亭,设计的颇具匠心。此刻寒露刚过,天气虽然有些凉了,但是书院中仍然古木青葱,郁郁葱葱,只是间或有几片黄叶飞舞空中。
朱崇祯一行人走走停停,四处赏玩,不一会儿走到都司湖畔,见有磉墩石桌,错落有致的散在几株古木之间,倒是一个清谈议事的绝好所在。
“香帅果然胸中大有丘壑!”朱崇祯随便挑了一张磉墩坐下,口中说道,“这两湖书院建的十分雅致幽远。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家且在这里歇上一歇,也乘一乘香帅的凉。”
张振武却有些不耐,鼻子里“哼”了一声,向朱崇祯抗道:“张之洞不过一士屠而已,他的双手沾满我革命党人血,他的凉,有什么好乘的!”
朱崇祯摇摇头,说道:“春山,你此言有失公允了!且不说我们今日赖以功成的鄂州新军,也不说汉阳的在亚洲首屈一指的实业,单说香帅一手所造就的这武昌各大书院,为我中华培育多少豪杰?远的便如唐才常,近的便有我革命党人黄兴黄克强,孙武孙尧卿,眼前的仲拱,不也是香帅的学生吗?要论对这武昌城所做的实事,你我现在还远远不能与香帅相比。”
李四光这时却插言道:“公子这番话,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想今日公子与我等光复武昌,驱除满人,这是百年的荣光,后人必然会在史书上为我等大大的记上一笔。文襄公虽然对武汉有些功绩,但却是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相比?说句不敬的话,文襄公虽是能臣,终是满清的奴才罢了。”
“你说的,不过是个名罢了。等到日后武昌百姓安居乐业,你我才可称的上有些功绩,” 朱崇祯仍是摇摇头,说道,“昔日我在夏威夷策动政变,求得是汉人平等,却不是汉人凌驾于诸民族之上。今日早些时候,若不是我到的及时,恐怕三十标统带宝瑛的妹妹,已被乱刀杀死了。宝瑛之妹不过是一个年方及笄的弱女子,杀之何辜?”
蒋翊武却说道:“公子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想当年满清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人杀了我多少汉人?此刻不过是让满人付些利息。公子昨日不也曾说,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吗?”
朱崇祯料不到蒋翊武也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有些惊异,略想了想,方才说道:“去年四月时分,同盟会评议部评议长汪季新,舍命入京,欲谋刺摄政王被捕。这怎么也算是诛九族的大罪了。可是为什么只是判了一个终生监禁呢?此事风传已久,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满人尚且惜才慕义,宽恕仇雠,你我身为华夏子孙,汉家男儿,中华文明的嫡系传人,又怎能擅杀妇孺呢?”
众人见到朱崇祯说到这段公案,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语塞。蒋翊武最后长叹一声,说道:“公子说的甚是,昨夜兄弟们杀红了眼,有些失控。好在公子的命令来的及时。”
朱崇祯见张振武仍有些忿忿,便又说道:“我汉家典籍,多有一个和字。古语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肤色之间,民族之间,若能……”朱崇祯话未讲完,看众人脸上,已经有些恹恹,有些自失的一笑,心里明白,虽然眼前这些人,算是武昌举义中的领袖,但真正说起来,不过是因缘际会,终究不过是大野草莽。同他们说这些话,倒是有些唐突了。
于是朱崇祯轻轻的咳了两声,轻巧的将话题转了过去:“今日武昌已经光复,我拟了一道电文,打算通电全国,只是我声名不响,便想诸位推举一人,与我一同署名,以收震慑全国之效,不知各位有何人选?”
此时孙武重伤仍在治疗,刘公被长江隔在了汉口,刘复基已经殉国,两会的领袖人物,此时在坐的,只有蒋翊武与张振武。两人相互对视一下,终于还是由蒋翊武说道:“不瞒公子,现今之计,应该是选一个德高望重之辈,恐怕我等皆不能胜任。”
朱崇祯讶异的问道:“伯夔何出此言?”
蒋翊武叹道:“昨夜楚望台举义之时,我虽不在当场,但也知道,昨夜秉坤兄弟险些弹压不住,若不是公子来的及时,只怕这次的举义,多半还是要付诸流水。我与秉坤在军中都不过是个正目,官小职微,只怕众人难服。振武更是不在军中。所以,我们想……”
蒋翊武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口。旁边张振武瞪了他一眼,接口狠声说道:“不瞒公子,我们最初的计议,便是等到武昌光复之后,请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领黎元洪为首领!”
张振武话音一落,朱崇祯还未说什么,旁边的方信孺,倒是又一下子笑出声来。朱崇祯一皱眉头,厉声问道:“信孺,有什么可笑的吗!”
方信孺见朱崇祯脸色不豫,便急忙绷住脸,解释道:“大哥不要生气。只是我见刚才两位哥哥一直在说那香帅是满清的奴才,想不到,一转眼,他们竟要将武昌城又拱手让给另一个满清的奴才。刚才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就没绷住。”
听到方信孺的话,蒋翊武与张振武脸上,有些辣辣的感觉。朱崇祯也是心中暗自叹息。黎元洪有个诨号,唤作黎菩萨,乃是因为当年武汉水灾,黎元洪曾捐出二千大洋赈济灾民;但这何尝能与张之洞造福两湖的功绩相比?若说张之洞杀了唐才常,镇压了自立军,可昨夜之中,黎元洪也曾手刃了革命党人周荣发和邹玉溪,同样是双手沾满革命党人的鲜血,奈何党人对待两人的态度,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张振武仍是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刻武昌光复,我们急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通电全国,号召各省响应,此刻武昌城中,只有黎元洪黎协统最为合适。”
朱崇祯点点头,说道:“我到武昌不过数日,自然是你们要更熟悉武昌形势。既然你二人如此说了,想必也是大家深思熟虑反复计议的结果。如此,便请黎元洪黎协统来与我一同署名吧。”
二武见朱崇祯同意,竟长出了一口气。几个少年看在眼里,俱是好笑不已。
正在这时,邓玉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朱崇祯说道:“汤化龙议长带着几个议员,到了咨议局,口口声声要见举义的首领!”
朱崇祯微微一笑,说道:“他来的倒快。”说罢,他又对众人吩咐道:“既然大家公举黎元洪做首领,总要先寻到他的人。我看这样,伯夔带人去寻黎协统,春山与其他人去会一会这个汤化龙,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蒋翊武与张振武点点头,说声“遵令”,便带着众人去了。
等他们走远,几个少年便有些轻松,方孝孺叹道:“两千年前,秦末的陈胜吴广,尚且敢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刻武昌的众人,竟是谁也不敢为天下先。”
朱崇祯也是一叹,说道:“这还不是我朱氏造的孽?若不是洪武先祖仿照元制,分天下为十户,以出身论职业,哪里会有这样的怪事?这千百年因袭下来,便是俗语说的,龙生龙,凤生凤,堕民的孩子会唱戏了。此刻,你要他们突破这个根深蒂固的樊笼,未免强人所难了。”
宫本义英若有所思,默了一会儿,对朱崇祯问道:“大哥方才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没有说完,不知究竟要说什么?”
朱崇祯摇摇头,说道:“今日失了兴致,以后再讲吧。我们最多在这武昌城里待上一月,抗住满清的反扑,等到全国接应之时,便须动身北上了。等到了北京,你们便会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