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乌飞兔走,
人间古往今来。
沉吟屈指数英才,
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
凄凉废冢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
只有青山不改!”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过,那说书人便接着说道:
“一首西江月说罢,咱们书接上回。上一回书说道,陈胜与吴广领着九百人去渔阳戍边,恰巧那几日碰上连绵的大雨,道路被洪水冲断,难以前行,眼看那规定的日期渐渐过去了好几天。”
“诸位听众,也许并不知晓。当时那秦法端的是苛峻无比,这九百人没有按照日子到达渔阳,已经是犯了死罪。只怕即使他们现在发奋赶路,也只是急着去投胎罢了。”
“这九百人中,领头的陈胜与吴广,却是两个胸怀大志的英雄豪杰。两人凑在一起,三言两语,商量着便要揭竿而起。可商量来商量去,两人心中还是有些犹疑,于是决定先去找算卦之人卜算一下前程。那算卦的老者,白眉飘飘,仙风道骨,有着几分神通,一见两人神色,便知他们要问些什么。此等大事老者不敢多口。只是说道,你们还是问问鬼神吧。”
“何谓鬼神?鬼神即是人心。陈胜心中明白,老者这是让自己先在众人心中立威。这威信,却不是队长那般的威信,乃是成王成帝、有众人甘效死命的威信。”
“于是,陈吴二人两相讨论,便定出计策,先是找来一块布帛,用红砂写上‘陈胜王’三个大字,放在那厨役买回的鱼肚之中。等到厨役做好,众人在吃那鱼时,发现帛书,打开一看,见到上面的“陈胜王”三个朱砂大字,心中暗自惊叹:呀!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冥冥中若有天意不成?”
“但仅此一次远不足以威信众人,那吴广,便在深夜中悄悄出去,在旁边祭祀的一座宗堂之中,点上篝火,若隐若现出身形,学那狐狸鸣叫,又大声呼喊‘大楚兴,陈胜王’”
“这九百人中,多是楚国徒众,本就尊信巫术,也因秦国苛政,十分的怀念故国。此刻夜中听的此言,都道陈胜是上天所命,复兴大楚而来……”
说书人在上面唾沫横飞,说着那一段秦末旧事。这一段楚汉相争,本是刘同最爱听的一段。但此刻他坐在台下,摩挲着手中的文明棍,看似听的入神,其实一番心思,根本不在此处。须知此刻的武昌,正是山雨欲来之时,革命党人与满清督府之间,暗斗已经变为明争,双方都在屏息凝气,积蓄力量,等待着给对方最后一击。
前些日子,文学会促动南湖炮队举义,可惜事到临头,本来说好共同起事的几个营,竟然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于是让满人从容的布置兵力,将起事轻松的镇压了下去。南湖炮队同志们的热血,竟是就这样白白的荒废了。
“奈何众人仍是惜命!”刘同心里恨恨的想,“都想着排满,可是等真到了要卖命的时候,竟是谁都想坐享其成!”
这时,一个穿着宪兵制服的汉子,急急忙忙的走进茶馆,四下里一望,便直奔刘同而来。
那汉子走到刘同身侧,一拍他的肩膀,刘同回头观看,却是彭楚藩。
未等刘同相问,彭楚藩便凑在刘同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刘同听罢,霍然站起,便与彭楚藩急匆匆的去了。
“邓玉麟,你给我解释清白,昨晚南湖炮队为什么没有发炮?是不是你没胆?”
刘同与彭楚藩还没有走进屋子,便听到里面刘复基气势汹汹的声音传了出来。
刘同皱了皱眉,与彭楚藩对视一眼,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黑压压的有十数个人,大多是文学社与共进会的党人。只是不见文学社领头的蒋翊武和共进会的张振武。
只见邓玉麟脸涨的通红,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暴了起来,右手指的刘复基,大声抗辨道:“刘复基!你不要污我的清白。自入共进会参加革命以来,我邓玉麟哪场阵仗落过跑?哪一次不是冲锋在前?我邓玉麟为革命,头可断,血可流,岂会临阵退缩?”
“那你倒要说个分明,昨夜约定南湖炮队鸣炮为号,众营一起响应起事,为什么我们一直等到天明,南湖炮队那里,别说炮声,连枪都未响过一声?”刘复基丝毫不让半分,依旧死死逼问。
“你倒还敢来问我,我且问你,当日赵楚屏策动南湖炮队起事,让你们负责联络各营。可是那天,为什么一个响应的都没有?不响应也就罢了,为什么我们起事之后,你居然来传信让我们取消?当日你们如此畏缩惜命,南湖炮队如何还敢信你们!”邓玉麟右手连连击案,大声说道。
刘同皱皱眉头,知道两人又在为前些日子的事情争吵。自从文学社与共进会联合,又与同盟会通了声气之后,这样的争论便日益激烈起来。因为三个社团之中,虽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有横跨社团之人,但社团之间,不仅理念不同,而且协调指挥,也多有隔阂摩擦。这本就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根性之一,倒也怨不得诸人。
大约半月之前,文学社与共进会协商一致,共同举事。谁料共进会策动南湖炮队率先动手之后,却发现武昌城中,并无一人一枪接应。随后蒋翊武竟派刘复基前来传递消息,说同盟会决定联合诸省一起举事,以求革命功成,这次举事便往后推延,等待诸省齐备后再行发难。
这等事情,如何不早说?
那带头举事的赵楚屏,便是因此只能躲在小朝街,不敢露面。共进会诸人对此极其不满。前日文学社又相约一起举事,依旧决议由南湖炮队率先发难,不料想这一次,足足等了整整一夜,却直至黎明,武昌城中依然是静静悄悄。
于是今日两个社团甫一见面,便相互质问起来。
“你说谁畏难惜命,我刘复基当年敢在长沙举事,早就是当自己是死过的人了!你出去看看,今日武昌城内各处戒备森严,革命良机已经错过了!全是因为你们畏惧不前之故!”
邓玉麟一拍桌子,正要回将过去,孙武已经抢过了话头:“刘复基,你话要说个清楚。是蒋翊武,传令一再拖延举事时间的。这昨日之事,怨不到我们共进会的头上!”
刘复基听到孙武的话,呆了一呆。他素知蒋翊武此人,虽然有些才谋,但是为人犹豫难断,想不到已经到了如此的生死关头,其人还是这么的不堪重任。
“孱头!你们一群孱头!我们要举事,连那深宅里的瑞徵都知道了,都到了这等地步了,可你们居然还在好整以暇的等待,你们哪里是在等待统一举事,你们这是在坐以待毙,这是拿着我武昌一地党人的性命玩笑啊!”刘复基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坐在椅子上,喃喃的说道。
刘同见是话头,便立即插言道:“不论是共进会,还是文学社,甚至是同盟会,大家都是为了复我中华,强我中华。如今事已至此,大家不要再争论什么对错是非了。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寻出一些计划,同心协力,光复武昌,才是上策!”
孙武点点头,说道:“刘同说的对,我们的确要早些定计才好!免得夜长梦多,众人失去了信心。”
此时,杨洪胜插言道:“士兵中都晓得,领导武昌起义的,是革命家孙文的弟弟孙武,大家的斗志都很旺。这一点我觉得倒不用担心!”
刘复基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用孙文的名头,来做陈胜吴广的那套把戏,恐怕也就能骗一骗新军中的那些大头兵。但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这武昌城内,晓得孙武真实身份的,大有人在,便是满清那里,也有许多。倘若有人将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嘿嘿,到了那时,试问一句,还有几个人,愿意跟我们举事?”
刘同辩驳道:“满清的话,谁会相信。只要我们这里的人不说,大家还不是信心满满!”
刘复基不屑的瞟了刘同一眼,知道眼前这人,虽然有着革命的热情,却是一个世家子弟,没有多少阅历。
“你道那孙文是夏威夷的陈平吗?登高一呼,汉人云集响应,顷刻间翻云覆雨?如果孙文果然有那等能耐,四月的黄花岗举义,何至于那等惨烈!”
刘复基这一番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本来孙武冒名之事,是当年共进会的绝妙一笔。须知在这湘鄂之地,迷信之风甚是激烈。孙文之名,更在普通革命党人心中,有若北斗之星。孙武当年传播革命之时,便有人好奇相问:孙文孙武是不是兄弟一家?孙武当时便顺势答应,果然日后再传革命之时,容易了很多。
但这等事情,毕竟不能长久,即使那陈胜吴广,也是用鬼神立威之后,便立刻起事,怕得便是夜长梦多,为有心人识破真相。
刘同见众人沉默不语,心中有些着急,大声说道:“此刻正是齐心戮力之时,哪里容得我们在这里垂头丧气?倘若你我再是这样互相疑虑,只怕未等满清士兵围过来,我们先就坏掉了士气,那本来答应一起举义的新军士兵们,只怕就会更加退缩了!”
邓玉麟大声应和道:“不错!共进会和文学社,要同心戮力,为我武昌汉人,谋得万世幸福!”
刘复基看着共进会等人在那里唱和,心中有些鄙夷,但知道这时不是内耗之时,也不能内耗,于是也大声说道:“倘若你们真能坚定决心,我文学社必定不落人后!”
“好!”孙武拊掌笑道:“这武昌城内,只要我们两家联手,一定能够举事成功!”
此时,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文学社另一骨干张廷辅忽然插口说道:“恐怕各位想的有些轻松了。你们不在军中,并不知道真实境况。军中的兵士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踊跃革命,南湖炮队之事,便是明证。当时非是我等不愿共襄义举,实在是临到事头,除了我们会中的核心人物,并无多少士兵愿意举义,甚至那些签过名的,也多有人推脱不前。”
孙武见张廷辅说出这般话来,哼了一声,说道:“恐怕是你们文学社,组织不力吧?”
谁料想到,没等张廷辅出言反驳,同在军中的共进会熊秉坤倒是先替他辩解道:“清澄说的不错,当日南湖炮队举事,其实我营中,敢于附义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时孙武再不说话,刘同倒是问道:“难道有堂堂孙文之弟在武昌城坐镇领导,还不足以让他们揭竿而起吗?”
张廷辅笑笑,解释道:“倘若只是宣传革命,借着孙文之名,当然是顺利得很。即使让新军士兵们签名入会,他们也不当是什么大事。但是你不要忘了,举事造反,可是灭九族的大罪,那些士兵们可不是夏威夷洪门总堂中那些精英之士,说到底,只不过是拿饷养家的普通汉子,如何敢担上这等天大的风险?”
刘同皱皱眉,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众人一惊,还未等反应,便见那门忽的一下被人打开,几个身在军中的会党成员,像张廷辅、邓玉麟等人,便一把掏出驳壳枪来,指向门口。
谁知那门口打开之后,来人现出身形,众人才发现,竟是张振武!
众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方要招呼,只见张振武身后又闪出一条大汉来。那人头戴斗笠,身上却穿着东洋人的和服——却是谁也不认识。
张振武大步跨进屋来,对着众人说道:“夏威夷洪门总堂派人来了!”
说罢一闪身,让出身后那个东洋人打扮的汉子来。那汉子摘下斗笠,露出面目。众人看去,只见他四方脸膛,浓眉大眼,满面的虬髯,又是虎背熊腰,雄壮无比,端的是条英雄好汉!
那汉子摘下斗笠,向众人爽利一笑,说道:“我家公子想请共进会与文学社的诸位,前去一叙!”
刘复基撇撇嘴,问道:“你是何人?”
那汉子依旧一笑,说道:“昔日光复会干事,今日洪门总舵舵主朱崇祯麾下,马雷、马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