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童子闻言见状,忙抬手制止,语气慢条斯理,似乎早将此间世事洞悉透彻,举手投足间,皆蕴含高深莫测之感。
“嗯?”主仆二人彼此对视,不由得面面相觑,心头困顿不解,不知对方此番冒犯之举,到底出于何种缘由。
“师叔,您切莫误会了。”童子赶忙解释一二,并如数告知,“师祖三令五申,任何人不得打扰,他老人家言下之意,是指既已于承鸣殿内传道授业,那今日便一律逐客,教授座下门徒土木机关秘术,须清静无为,禁止外人从旁干扰,断了冥想空灵契机。”
“我又非外人,也非外来宾客,而是师傅座下亲传弟子,为何也将我拒之门外?”覃薇大感疑惑不解,平日为人处世温文尔雅,今日却因小辈不懂尊卑有别,而升腾一缕怒气,尽皆写满脸上,“难道仅因需传道授业,以不便打扰为由,便对我置之不理?”
“师祖纯粹出于授业忙碌罢了!”童子牙尖嘴利,所言头头是道,毫无漏洞可抓,自幼跟随师祖左右,自然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与人谈经论道之本领,屡试不爽,每每皆以完胜告终,未尝败绩,“不可私下妄自揣度,弟子尊称您一声师叔,无非因长幼有序,不便肆意顶撞您而已!”
“你这童子口齿伶俐,头脑聪颖过人,可谈吐举止却这般粗鄙不堪,敢公然顶撞长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她绝非善茬,别瞧一副大家闺秀端庄优雅仪态,实则拌起嘴来,同样不落下风。
“坍儿,不得无礼!”他握紧拳头,心底或多或少已大概猜中,不免摇头苦笑,“兴许,师尊也卜算到我今日将与师门辞别,故而特命善财童子将我阻拦于山门之外吧!”
“你适才之举,过于鲁莽了。”他口头轻斥训诫几句,如此便简单了事了,毕竟身为贴身婢女,终日形影不离,道理自当倾向自身阵营,“连偏殿也无法入内恭候?”
“师命不可违!”童子言简意赅,“万望师叔见谅!”
“入住我自家僻静院落,总该可以吧!”覃薇眉目微蹙,“于我往昔久居别院恭候,如此,总不该叨扰师尊静修了吧!”
“这……”童子面泛迟疑,顿觉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
“莫非师尊打算将我逐出师门不成?”他心中颇感不妙,此行游历归宗,仅为辞别罢了!根本未想与师尊恩断义绝,童子此间种种行径过于古怪,由不得自己不惶恐不安。
“唉!”童子摇头叹息,“待巳时一到,早间授课便正式结束,届时,即可向师祖详问缘由,也可与师祖会晤。”
“师祖御令,以此山门为界,一众外来宾客,以及外出归宗的亲传弟子,一律禁止入内,违者依刑责罚。”童子义正言辞,“师叔,您也不例外,还望见谅。”
“无妨!”他转瞬消退怒气,乖乖拱手听从,“弟子谨遵师命便是。”
“若无他事,那弟子就此告退。”童子低眉嗪首,正欲转身离去。
“哦,对了。”覃薇陡然忆起一事,故忙问询,“几位同门可还安好?”
“其中三人各执一词,或请命下山历练闯荡,匡扶正义,一路斩妖除魔,秉持心中正道,或归族继承家业,总而言之,均持情非得已苦衷。”童子立即娓娓道来,反正闲暇无事,便不急于归殿传禀了,稚嫩脸蛋古井无波,不疾不徐躬身回答,“而剩余两人,则留守院内修身养性,一人整日遛弯逗鸟,颇为悠哉懒散,无所事事,另外一人则全身心投入秘术钻研参悟,希冀有朝一日,能令实验品有所突破,日日净整些稀奇古怪之物,连师祖也训斥其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三师叔却不听,每每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劲儿地钻牛角尖,谁都劝不动,您外出游历期间,还真被他研制成功几件小玩意儿,各有用途,却意义不大,从此以后,便更不受师祖宠溺疼爱了。”
“牛子总能出乎意料,带给人莫大惊喜。”覃薇负手而立,心中喜悦溢于言表,“他那性子豪爽大方,最对我脾气,能从五湖四海奔波至此,最终成功拜师,一齐潜心苦修,有缘成为同门,该是莫大荣幸呐!”
“只不过,他痴迷钻研稀奇古怪之物,切勿将我别院给强拆了。”覃薇隐隐忧心忡忡,搜罗世间稀珍宝物颇为辛劳,哪怕损失一件,自己都心疼得很,更遑论尽数被对方搜刮一空了,此刻都能想象到院中满地狼藉场景,心中无奈更甚,“院中奇珍异宝颇多,笼统相加,少说也不下百件,那小子往日可眼馋得口水直流,半年下山闯荡期间,定将我院中珍宝如数搬空了,那野小子可来者不拒呐!”
“师叔,可还有事?”童子严谨追问,自知方才鲁莽之举有错,现今放低姿态,便证明已将长幼尊卑居于首位,以此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覃薇一言不发,轻挥袖袍以示无事再问,绵绵细雨仍未见停歇,高空苍穹乌云密布,偶尔雷鸣大噪,尽情闪耀金黄相交闪电,隐约欲扶摇劈落而下,强横摧毁一切,想必此间一时半刻,雨势不停,天空电闪雷鸣,山间气候本就变幻莫测,会目睹如此一幕,也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外加寒冷潮湿天气,亦侵蚀钻染肌理血肉不得,索性唯有遵从师命,于此山门外台阶上静立等候了。
“弟子告退!”童子恭敬欠身,态度谦逊,不似适才那般莽撞粗蛮,“待师祖授课结束,弟子自当下山通禀于您,因为,说是巳时授毕,保不齐会将时辰拖延个一时三刻,故而,弟子亦拿捏不准,一切以我准信,一旦结束,定即刻下山告知于您。”
“嗯!”覃薇淡漠颔首,已了然于胸。
‘呼’
话音刚落,只见童子转身沿阶奔赴山巅,修长背影渐变稀薄虚幻,山门内雾气汹涌澎湃,隐隐吞噬所有,以此为界,其外一切事物却清晰可见,此间静谧寂寥环境颇为惊奇怪异,内外大相径庭,势必惊爆外来一干造访者眼球,所见所闻令人浑身尤感毛骨悚然,每到夜深人静入塌熟睡时,也定将噩梦连连,乃至对寿元也有较大影响。
他身影隐入雾中,眨眼消弭无踪,此间氛围恢复宁静,唯独绵绵细雨飘摇不定,风势时猛时弱,从山涧拗口呼啸吹拂而来。
主仆二人身穿绫罗绸缎,于半山腰间撑伞避雨,许是倦了,又许是烦躁不安了,女子自觉弹奏美妙乐曲,乃有感而发,当场即兴而作,曲音空灵悠扬,悦耳婉转,恰衬当下静谧景致,此情此景,颇为诗情画意,勾勒描绘成了幅匠心巨制,令游赏者无不深深迷恋陶醉其中,彻底走不动道。
“此乐可注曲名?”他仅需闭眸享受即可,因而宛似身临其境,与一众帝王将相纸醉金迷,终日欲仙欲死,只谈风花雪月,不理朝政,及天下诸事,仿佛已彻底忘乎所以然般,轻飘飘如鸿雁,一会儿凶猛鹰击长空,焚烬摧毁世间万物,自此再也了无遗憾了。
“未曾。”她双眸灵动微眨,闻言旋即偏头望去,即便一颦一笑,亦极致惊心动魄,沉沦痴恋无法自拔,“仅仅有感而作,正待有缘人不吝赐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覃薇满脸笑吟吟,此番简洁言辞再明了不过。
“嚯!”女子气质清新典雅,世间绝无仅有,那抹惊诧颇为逗趣,欲惹人爱怜一番,不经意间巧笑嫣然,偶尔惊鸿一瞥,却胜似世间无数,已极具倾国倾城之姿。
“在我有生以来,首次瞧公子您竟如此郑重其事,往昔所处环境,皆为暗无天日,一片冷冰冰世界,身边信徒个个阿谀奉承,极尽谄媚讨好于我,那种日子令我心生厌恶,无时无刻不计划着就此逃之夭夭,期盼哪天能重见光明。”她回首前尘往事,伤春悲秋总难抑制,“几经遭逢变故,让我有幸遇见公子,从今往后,我便暗中发誓,将毕生追随您到天涯海角,哪怕天崩地裂,亦初心不改。”
“人该生而平等,无需在意尊卑贵贱。”他佯装愤恼,满脸严肃慎重,一番话令其内心深处备受触动,当初随手所救,换来忠心耿耿,女子明事理,懂得知恩图报,主仆之情,自该惟此世间难能可贵,彼此倍加珍惜,“况且,事前也已拉钩摁指,在外人面前,权以主仆相称,而私底下,大可不必再注重繁文缛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终日束缚于条条框框森严礼法中,关系终究过于生疏,若无外人在场,仅需平等对待即可,甚至直呼我名讳,亦无伤大雅。”
“坍儿不敢。”她顿时诚惶诚恐,举止谦卑低微。
“你瞧,又来了。”他对此颇感无奈之至,又不好呵斥训诫,本着彬彬有礼性子,平日鲜少大动肝火,且女子名义上身为贴身婢女,凡事需出手铲除异己,伴护至今,可谓劳苦功高,诸般贡献自然颇丰,乃身边最为得力护卫之一,又怎好日日指责谩骂呢!
“职责所在。”女子巧笑嫣然,调皮的吐露粉嫩香舌,此番小小举动,甚为俏皮可爱,“坍儿不敢僭越,从而失了礼数。”
“拗不过你,随意吧!”覃薇眼眸半开半阖,瞳孔璨若星河,深邃纯净,宛似两汪碧绿清潭,深不见底,其内心所思所想,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言归正传!”他转移话题,“刚刚聊到为此曲取名,容我想想,该取什么好呢!”
“无需太过风雅深奥,简洁易懂即可。”她闭眸轻吁口气,心绪空明豁达,顷刻间沉淀内敛,别有一番出尘绝俗气质,“随心而作罢了!并非什么旷世名曲。”
“怎可随便。”覃薇面色一正,“此番空山新雨,风势时而凌厉,时而缥缈不定,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极尽大开大合之势,身临其中,又难掩悲戚潦倒,时常伤感惆怅,频频荡气回肠,话到嘴边,欲呜呼哀哉,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怨尤难以宣泄倾诉。”
“既然如此,那就取名……《空山怀瑾》,完美衬托当前意境。”一人持玉箫迎合吹奏,一人怀抱箜篌弹唱吟诵,充斥整座山谷崖涧,靡靡之音百转千回,经久不散,待一曲毕,他趁着仍心潮澎湃,激荡难消,余热未散,立即自顾自陷入沉思,只消片刻功夫,便笑眯眯脱口而出,“不知你意下如何?”
“妙哉!妙哉!”她眸光骤亮,眼波霎时迷离,柔情似水,“便以笔墨纸砚,为此名定曲,不求流芳千古,但求永铭此情此景,享受当下瞬息一刻。”
“妙哉!妙哉!”与此同时,一阵阵爽朗笑声从右后侧山顶传来。
“嗯?”主仆俩瞬间惊愕,不由自主循声仰头望去。
“牛子,竟是你小子。”覃薇先是一怔,转而大喜过望,遂欲与来人相拥畅谈,待跨出两步,才猛然忆起师命不可违,须老实本分恭候于此,故而撤回原位,不敢再有所冒进,“半年未见,嗓音竟粗犷浑厚了许多,害我差点儿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