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原路返回到庙门前,只见金管家的马车还在等候,轿子却早已打发走了。
柔嘉杏眼紧闭微微蹙眉,头斜靠在傲诚的肩头,那乌黑如瀑的秀发散乱在胸前,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起一伏。马车里本就颠簸起伏,傲诚看着她,深情的凝视,只希望路途再长一些,时间最好能停下来。
抵达颐翠宫门的时候,柔嘉一脸困顿似乎还没有睡醒,傲诚一个公主抱将她稳稳抱起,就见野貂毛银灰色披肩已盖在了柔嘉的身上。
从里屋走出来的善雅见傲诚不声不响的将公主抱了回来,也不便多说,赶紧先走到厢房将门打开,又将被子摊开。傲诚将柔嘉轻轻放在床上,可能是躺着比较舒服吧,刚才一路上眉头紧锁的神态此刻终于舒展开来,眼眉间仿佛还有些笑意。
傲诚踏实的走到外屋,冲一旁的善雅小心吩咐道,“柔嘉半夜要是醒了,给她备好一碗莲子羹,加点桂花糖,她喜欢吃。”
“奴婢知道了。”善雅在一旁应承着,傲诚端起桌面上的热茶,吹了吹慢慢喝下,却总觉得颐翠宫像又恢复到一年前刚来时清冷的样子,这才察觉到宫中貌似只有善雅一个人。
“那两个奴才呢。怎么没见着出来。”傲诚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不过出去了一天而已,胆子不小这就不理会柔嘉公主了。
“这、、、”一向有问必答的善雅头一回吞吐起来,“回闽大人,王上吩咐不可说。”
“你说吧,有什么事本王担着。”傲诚手中的热茶早已喝的干干净净,脸上却看不见因热茶而升起的暖意。
“那两人据传是奴颠派来的细作。”善雅终于还是没有犹豫的说了出来,“王上很恼怒,已经秘密处决。”
一直熟睡的柔嘉就像被善雅说出的最后两个字惊醒,如木乃伊般从床上坐起,双目圆睁,眼光中有那么一瞬像是瞎了般,只呆呆的看着一个聚焦点,梦游般的朝外屋两人走来。
“你说,皓--雪--死--了--?”柔嘉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裙,柔滑透明的裙衫让胴体的曲线一览无余,面若刺目的白,带着一种凌厉刺骨的悲伤吐出这四个字。
“公主,你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不可以的,会着凉的。”善雅赶忙用手臂抱着冻的瑟瑟发抖的柔嘉就要往屋里走,却怎么也挪不动她,就像定住了一般。
“三哥,我要去见他。”柔嘉没有流泪,干枯的眼窝像没有灵魂的空壳,只是重复的说着自己小小的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原来高句丽也是有乱葬岗的,这里杂草丛生、鬼火四起,空气中夹杂着腐化尸身所散发出的咸腻味道,让人作呕。
柔嘉从来没有来过堆积尸体的地方,这么晚抵达此处,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堆堆已垒成小山高的弃尸,若要从这里找到皓雪和木棉的遗体,谈何容易。
傲诚一脸迟疑,见柔嘉漫无目的用双手扒开那一具具腐尸竟然没有惧怕,很强烈的嫉妒心理油然而生,那个人果然还在你心中盘踞着吗,若他没死,与我的婚约也不过是为了救他吧。
“啊!”柔嘉凄厉的一声惨叫将傲诚从思绪中抽离,他连忙踏着乌尘快步而来,就见柔嘉手中捧着一只毛发被暗红色的血液浸染的小狐狸,圆乎乎的身体应该很软的,此刻却僵硬的躺在她的手中。
而狐狸旁边的男人,就算化成灰,柔嘉也能辨认,完轩皓雪死寂一般的面孔就像睡着了一样,却再没了呼吸。
柔嘉一个踉跄没有站定,傲诚上前扶住她,看见那具早没有蓝莹莹光芒的尸体,傲诚的心里没来由的浮上一层快感,确是死了吗,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终于是死在自己眼前了。
“化了他吧。”柔嘉没有泪水的双眼,眼窝深陷,极度的悲伤将眼泪也吓退了去。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故作镇定的说道,“我要带他走。”
那日柔嘉不知怎么回的颐翠宫,只是乱葬岗上被鬼杖点燃的尸体在一处搭起的台子上肆意的燃烧,体内油脂燃尽的声音,骨头化成灰的声音,还有心脏消失的声音,均伴着火光随焚烧的物体慢慢暗去,一片寂静中只剩下点点星火。
用帕子包好骨灰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柔嘉躺在床上,终于没有任何动作的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浸湿枕巾。
第二天,柔嘉醒来的时候,琉璃窗外静得仿若没有人。
用手摸了摸包成粽子一样的帕子,知道他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不由光着脚下了床,一手扶着帕子,一手推开了琉璃窗。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在院落中积成了厚厚的棉花地毯,白色的雪,一朵朵冰棱花,润湿了眼眶。
皓雪,是来看我了吗。
柔嘉眼唅泪光,寒风阵阵,似要将滚烫的泪珠瞬间冰成霜花。善雅穿着棕色的貉子毛斗篷,朝柔嘉的厢房走来。
“公主,快到床上去,这样会受风寒的!”善雅一边关上那开着的琉璃窗,一边催促着只穿一件单薄衣裳的柔嘉钻进被窝。
柔嘉光着脚似乎没有感觉到寒冷,只是当善雅不经意碰到她手中的帕子时,那冷到骨头的一阵哆嗦才明白有人进来。
“这是我的,不要拿走。”柔嘉没有目的的保护着手中的帕子包裹的东西,善雅哪里知道那里面是尸体化成的骨灰。
仿若又回到了一年前刚来到这里的光景,善雅早已把柔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照顾,此刻见她从昨晚外出归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
这些日子,柔嘉食不下咽,衣不蔽体,终日待在床榻边,手捏着一方绢帕,眼睛毫无神采的望向窗外,园子里的豆荷和白芽没有人照顾,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没了生气。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晃了过去,柔嘉就要在悲痛中迎来她的十九岁生辰,也就是她跟傲诚成亲的日子。
平海王自秘密处死了皓雪和木棉之后,也没有再召见柔嘉,而柔嘉也没有再去找曾经对自己慈爱宠溺仿若生父的他。
青蓝这一个月来时不时的送来海参与燕窝,叮嘱善雅好生照料,柔嘉若有什么想要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不出意外,在柔嘉生辰的前一天,她把善雅叫来,要了一只碧绿短笛。
善雅正准备去往水卿殿跟青蓝说柔嘉的愿望,岂料在路上碰上了正下早朝的王子殿下。
“匆匆忙忙的做什么?”昭羲穿着黑色的蟒龙朝服,手上还拿着一份折子,神色轻飘地问向善雅。
“公主差奴婢向梅妃娘娘要一只碧绿短笛。”善雅温柔的回复道,原话一个字都不落。
“本宫跟你去吧,身上正好有一只这样的笛子,也好久没看她了,刚好去探望下。”昭羲说完就转向颐翠宫的方向,父王秘密处决了两个奴颠细作,而这两人正是柔嘉保下的两人,这一个月的刻意避嫌,也是不想让人说三道四。
清清冷冷的宫殿,这是左昭羲进来的第一感觉,柔嘉在厢房里失魂的神态任谁见了都会以为她中了什么魔障。
玄江王明日就要迎娶柔嘉,人尽皆知,这副鬼魂般的模样怎么做一个开心的新娘子。
“柔嘉,你要的东西,给你。”昭羲早已将拴在腰间的碧绿短笛递给了她,只见她接过笛子的时候,神色明显振作了一些,也就那么一瞬,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从柔嘉没有血色的唇面徐徐奏出,这是一首曾经的歌曲,没有歌词的曲调,让人心旷神怡。
皓雪,这是最后一次送你回故乡的乐曲,明日我就是他人的新娘,原谅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但是,只要我活着,谁怎么害死你的,我就要那人怎么还回来。
一曲过后,仿若新生。
柔嘉眼眉中闪过一丝魅色,人转变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前一刻或许是天使,后一刻就将是魔鬼。
三足乌完全无视昭羲和善雅的存在,自始至终稳稳盘旋在柔嘉的纤弱肩头。
柔嘉嘴里轻唤一声,三足乌迅速幻化成一柄散发着乌青光芒的灵弓,只见柔嘉左手拿弓,右手轻拍桌面,桌上的茶碗忽然腾空,一条丝缎般的碧色茶水在空气中仿若凝结,积聚在柔嘉的掌心之中,以弱水为箭,以三足乌为弓身,反手蓄力瞄准窗外房檐上冻硬的冰柱,凌厉的弱水箭身带着强烈的杀气飞向那冰棱,瞬间爆裂,碎成粉末状的雪花。
“柔嘉,好箭法!”昭羲显然没有料到柔嘉的弓术精进的如此之快,被这一幕也是震惊了。
“是吗?”柔嘉没有去听那不太真实的奉承话,就算是王子殿下也不例外。
“当然,若那箭刺入本宫的怀里,绽放的就不是雪花,而是血花了。”左昭羲那玩世不恭的性情让人生不起气来,柔嘉本来缅怀故人,励志向上的心情全被破坏,眼眉间闪过一丝愠色,再不去看昭羲的面容。
昭羲见此,讪讪道,“亏本宫还好心借某女笛子,结果态度那么恶劣,虽说笛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好歹也是本宫的随身物品,看来这世道好人难当哦。”
“笛子?随身物品?”柔嘉被昭羲的话语刺激的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啊,发现皓雪尸身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绝不离身的武器--寒铁扇。
现在细想,那只血糊糊的狐狸脖子也没有拴着一块斑斓的石头,木棉的尸身虽穿着离开时的宫服,面目却难以分辨。
莫非是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