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军站在清晨的树影下,斑驳的朝阳洒在绿化带间的街道。丁梦梦一边骑着电动车往前走,一边奇怪地盯着路边这个老远就一动不动似若在看她的年轻人。随着距离拉近,丁梦梦终于确定这个年轻男孩就是在看她,面带微笑,表情和善。那一瞬间,丁梦梦忽然想起来了一个老朋友。可这个老朋友是谁?当真的想把他从记忆的迷雾中拽出来时,才发现他有吗?他没有!又有!似无!在这种古怪的思绪跳闪中,丁梦梦的电动车在风驰电掣地与张晓军拉近。丁梦梦已经避开了张晓军微笑的目光,而是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还是不是神经过敏,都要交给这个年轻男孩去判断。在提到嗓子眼地驶过张晓军身边时,丁梦梦确定无疑地听到这个年轻男孩喊了一声:“嗨。”
丁梦梦“吱呀”一声刺耳而又死死地捏住车闸,睁大一双探询的眼睛看着张晓军。
张晓军微笑地:“十七年前,你六年级,在北京机床子弟学校参加过一个夏令营学习斑,为期两周,我是那个在学习班的迎接仪式上朝你敬少先队礼,把一束鲜花交在你手上的人。”
如同第一滴雨落在池塘,一圈微微的涟漪还没有荡开,更多雨在水面上划出波纹。丁梦梦的脸上荡开笑意。记忆在她的十七年前的片段很模糊,她确切地记得她在十七年前参加过这个学习班,但在这个学习班上发生过什么,认识过谁?只记得一个开郎活泼的蔡老师,他们一群小朋友在蔡老师的带领下穿过故宫大红墙下的拱门。一街之隔是荷叶飘拂的北海,和心中的圣地那个“让我们荡起双浆”的湖面。
丁梦梦:“您好!”
张晓军:“我也是那个把海盗旗在你农场升起来的人。”
一颗冰雹重重地头上!刚才还涟漪密布的池塘水面像掉进冰河期的北极一样皴硬结冰。整个身体的毛孔骤然紧缩,根根寒毛都条件反射地竖起来!像一个弓着身子的大战在即的猫一样每一个空气分子都捕捉着敌意,以便电光火石地应对。
张晓军仍然春风化雨地微笑:“我本来不想出现的,但我发现我的存在让你不安了。这不是我的初衷。我拍你相片的目的,是因为我是摄影粉丝,我爱好摄影,觉得你的构图很美,我知道你当过模特。”/
丁梦梦:“你现在仍然让我不安。”
张晓军把一张名片交给丁梦梦,丁梦梦没接,张晓军就把名片插在电动车的车把手上。
张晓军:“这上面有我的工作单位,住址,电话。要是你对我了解了,或许我就不困扰你了。”
张晓军就转身走了。丁梦梦一大早出来,是到菜场去买菜的。就看到张晓军走远消失在街拐角。拿起夹在车把上的名片看。丁梦梦收了名片装兜,又拿出来,掏出手机把名片拍了个照片。前面不远就是个垃圾桶,丁梦梦驱车行去,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放慢车速,把名片扔进垃圾桶,径直往前骑去。
丁梦梦骑着电动车,来到农贸市场门口。
丁梦梦:“他是个班长,劳模,厂工会摄影协会的副会长,你知道会长是谁吗?是他们厂长。他们是一个两千五百人左右的一个大厂子。厂区家属院有篮球场,足球场。篮球场又是露天电影院,他们一般把那叫灯光球场。有自己的商店,菜场,医务室,子弟学校。但是他们现在子弟学校包给社会,成为社会学校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在他们子弟学校上过半个月学习班。那时我爸妈从江西来北京出差,由于不放心我暑假一个人呆在家里,就把我带到北京报了个夏令营。他们厂子在十七年前热热闹闹,人们的脸上都荡漾着朝气。现在十七年的时光好像变成了一个冰冻,把十七年前的场景永远冻住了。物虽然仍然是,但人却精神面貌全非。他们没有随着十七年来的改革变化而跟上时代。在那个厂子周边,曾经的一贫如洗现在变成了高楼大厦,反而是昔年繁华的厂区大院,变成了一个可以穿越回过去的时光机器。我其时喜欢他们幽静而赋有年头感布满青苔的林荫小道,古树参天,建筑群厚重,树枝伸进窗台,吉它声响在杂物堆积的家属院。路边广场的石桌石椅永远聚着一群人下象棋或打牌。拿着大蒲扇赶蚊子聊闲天的大爷大妈。在这个闹市中的冰冻场景,它让我感慨。感慨无论世事怎么变迁,世界都会留有一个地方像留声机的磁带录下曾经发生过的声音,当事隔多年后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瞬间骤然响起的时候,它顿时让你泪流满面!”
叶林:“你还真哭啦?穿越了一次十七年前?”
丁梦梦:“我感动我们可能并没有被遗忘。”
叶林:“你是指那个张晓军对你的态度?”
丁梦梦愣了一下:“我可没有那么想!刚才,其时我想到姚小贝了。”
叶林:“再等十七年,姚小贝也会像张晓军一样打开一个时光机器,让你感动地回到从前?”
丁梦梦:“我只是找到了一种怀旧的感觉。”
叶林:“你觉得你们还能继续往前发展吗?在这个人从幕后走向前台,曝光了他的身份之后?”
一条布满青苔的林荫小道的尽头本来空无一人,一个倩女幽魂般的倩影走进来,像走进了一幅画。她沿着林荫小道走来。她是丁梦梦。
抬着头,看着浓密的树枝,点点阳光像闪光的光点一样随着树叶的遮盖和露出闪闪发亮。这是一条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夹道,大青叶之间挂着小青果。地面辅着石砖,由于年久布满小坑凹。丁梦梦大口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鸟影在枝头窜跃,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树枝,从这颗树跳到那颗树,仿佛跟着丁梦梦的走动在移动。
一个身穿白背心手拿大蒲扇的汉子正在口若悬河地侃大山:“他夺了我的刀,子弹压上膛,五四手枪的冰冰凉的枪口顶在我脑门,说我的上面有领导,我的下面有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今天你要是让我跑空,我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打爆你的脑壳!”
围听的一个听众大叫:“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丁梦梦从这群侃大山的闲人边走过。这几个闲人骤然发现了丁梦梦这个外来人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不搭,都停止了聊天,盯着丁梦梦看。/
丁梦梦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脑后扎着一只马尾巴,随着丁梦梦的行走,马尾巴在脑后钟摆晃动。那群人就斜睨着丁梦梦走开。
穿白背心的汉子说:“你们看她像谁?”
丁梦梦站在一排玻璃夹板的黑板报前,这一板壁报是各种类型的摄影图片,其中一面壁板上贴的全是丁梦梦的特写照片,那张丁梦梦站在天明地暗的北京胡同黄瓦下的照片尤其醒目。每一张照片,都凸显出丁梦梦的饱满的与天地相和谐的生命力。
丁梦梦正站在自己的这组照片前,震撼地看着自己竟然可以捕捉到如此鲜明生动的一面。仿佛透过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看到关在生命的小黑屋中的那个自己。她忽然卟哧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又紧张地紧咬嘴唇余光看向四周。四周空无一人。她迅速取出手机,逐一拍下墙板画上的每张自己的照片,转身离开。
丁梦梦走在张晓军所住的筒子楼的二楼走廊。风轻轻在吹,丁梦梦惬意地手指滑着走廊边的扶栏走过。一楼下的槐树枝伸进走廊。当走过槐树枝的时候,丁梦梦就站下来,手扶槐树枝,另一手拍了一张背景是槐树与二楼走廊扶拦的自拍照片。她接着往前走,来到张晓军门前。她伸出手,做敲门状,犹豫一下,伸指关节在门上“嘭嘭嘭”地敲了三声。万籁俱寂,什么地方传来别的寝室的人语声。丁梦梦站在门前的身影由泰然到紧张。门里传出一个声音:“谁呀?”
丁梦梦转身顺着走廊飞奔。在门打开前,飞奔到楼道口拐角消失了。张晓军打开门,惊疑地左右看了一下走廊,缩回头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