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烧的通红的大铁锅,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双明晃晃的清瞳来来回回在姜小豆身上这么一瞅,就让向来处事不惊的姜小豆突然心虚起来。
姜小豆晕头晕脑的从袖中拿出那颗饱满丰润,圆润硕大的粉色鲛人珠。
“你....你真是运气好,我姜小豆可是立过誓言的,所遇落单难者,杀一人,救一人,既然你这么赶巧,我当然全力来救你了!”
那硕大的鲛人珠在他手中隐隐发出一丝荧光,那光芒如黑夜中的星辰,先是莹莹闪烁,后逐渐变强,那光芒化作一道明亮的光束飞入那人眉间。
那双清瞳中笼罩的氤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涟漪波动的清明,他那充满探究的目光在姜小豆身上来回逡巡,沙哑着嗓子开口道:
“请问........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脚了吗?”
“哦?喔!”
姜小豆将那皮包骨的脚踝十分轻柔的放在地上,生怕自己一激动把那脆弱的脚踝给摔碎了,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光溜溜的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当他无意瞅到仍在一旁的衣衫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哪里不对。
姜小豆忙将丢弃在脚边的衣衫一件一件捡了回来,捧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这...这是你的衣服,原本是想帮你洗澡的,所以就顺手脱掉了!”
“多谢!”
“......额....那个...你.....饿不饿?”
向来没皮没脸不在乎世人眼光的姜小豆在这清眸的注视前却有些拘谨,他搓了搓手,定了定慌乱的心,冲他展开了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笑容。
这明明是他最擅长的,平时面对那些富贵大老爷不知笑的有多灿烂,而此时在这干净的清瞳前却觉得十分生疏僵硬。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呆在那里呵呵傻笑的姜小豆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明明是自己的地盘,自己又出手救了他。
虽然他一开始的确没存好心,也曾想拿他来炼丹,但自己到底是把他给救醒了呀!怎么现在倒是感觉他们只见调了个个,倒像是在他的地盘上受了他的恩惠一样。
姜小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
“既然你已无大碍,我也就放下心了,你的身体我瞧过了,并无受伤的痕迹,只是长时间未进食再加上灵力干涸才会昏厥不醒。不过,经我这么一调理,你亏损的灵力已恢复了十之八九,若你还感到腹中饥饿,这里正好有只野雉可为你充饥,吃饱之后就走吧!”
“这里贫疾,养不活人,你可以找个富饶的地方生存!”
说完便背着手,挺直脊背,一瘸一拐的走出进了墙角的阴影中,舒舒服服的躺在松软的稻草上,枕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逃离姜小豆束缚的肥肥爬了过来,将正在燃烧的柴火熄灭,缺口的大铁锅中沸腾的开水渐渐归于平静。
那人仍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姜小豆半磕着眼,正当他昏昏沉沉逐渐进入梦境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沙哑无力的声音。
“.....恩人......如何称呼..............”
姜小豆翻了个身,带着三分困意懒倦的说道“一个混混而已,那配得上恩人二字!”
黑暗中那声音又缓缓传来“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
嗯?他这对白怎的这样熟悉,姜小豆只觉自己好似在哪里听过?
哦!对了,戏台子上不是经常唱这样的戏码嘛!一个貌美如花无依无靠的小娘子遇到危险时被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救下后不都会娇羞羞的说一句:承蒙公子相救,奴家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
姜小豆猛地清醒过来,脱口道“我不好男色!”
“只有.....以身相......伴.......护恩人终身平安..........”
姜小豆与他几乎是同时说出口,两人互相听到了对方的话,纷纷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时间屋内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尴尬。
“咳!我姜小豆一个人惯了,不喜欢有旁人跟着,你若是好了,便可随时离开,报恩什么的,无需再说!”
黑暗中,姜小豆暗锤自己那有些发烫的脑袋,心道:叫你胡思乱想,害的自己无形中将老脸都给丢尽了。
那人没有再开口,姜小豆暗舒一口气,重新躺在角落里,将肥肥一条尾巴拉了过来枕在脑后,屋中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姜小豆翻来覆去躺了一会,不但毫无睡意,反而越发的清醒,这种拘谨放不开的感受还真是头一次。
久久不能入眠的他只能走出了屋子,远离那个让他不自在的男子。
女娲庙虽是不大,但后院却有一株极为巨大的老树,也不知道是何人在何时种下的,那树干高大粗壮,五六个人合伙来抱都不一定能抱的住,树冠大有直冲九霄遮云盖月的架势,比庙顶还要高出一大截来,大片的荫影几乎笼罩了半个女娲庙。
这株老树不知是因为年龄还是别的原因,多年来枝头上来总挂着泛黄枯槁的薄叶,乍一看枝头繁茂,实则早已是外强中干,枯木将就。
姜小豆借住已久,四时风雨从未见过它有过抽叶开花的时候,不管是春夏秋冬,它永远都是一身的疲态,从未有过精神焕发的时候。
枝头上挂满了细长的红色绸带,那红绸随着微风起伏荡漾,如被惊动的红波一样,层层涟漪不断,在肃冷的秋意中无声的诉说着多年来的被世人遗忘的孤寂和荒凉。
女娲庙当年还未被世人遗弃时被尊称为地皇母上之神,少男少女们将自己的姓名和百年誓言分别写在自己的红绸带上,相恋的人们将两条绸带紧紧的绑在一起,两人共同系在枝头上,乞求女娲保佑他们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然而自天下太平,女娲避世之后,人们对女娲的敬意大不如前,渐渐的将曾经守护自己的地皇母神遗弃脑后。
女娲庙荒诞多年,唯一一个陪伴它不离不弃的便是这株濒死的老树了。
姜小豆弯着腰在树下的草窝中扒拉了一番,终于在茂密的草窝里扒拉出一小壶酒来,姜小豆爬上了老树,斜倚在的粗壮的树枝上。
他仰头大口喝起酒来,清冷的月色透过枯黄的薄叶零星的洒在他的脸上,月色之下,他那双冷眸中多了一丝难得的动容和温柔。
酣睡在破庙中的肥肥骤然醒来,它见屋内已不见姜小豆的身影,拿尾巴揉了揉眼睛,嗅着空中还残留的气息窸窸窣窣的游了出去。
待肥肥走后,躺在地上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他悄无声息的坐起身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虚弱不堪的样子,看着肥肥昂头离去的背影,眸中精光闪烁不定,似有所思。
肥肥去了院中,支起身子四处一寻,只见一人影歪歪斜斜的挂在枝头上,肥肥摇了摇尾巴快速的爬上了树,此时的姜小豆已有几分醉意,他醉眼朦胧的看向空中冷清的弯月,憨笑一声,伸手摸向那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月牙。
“四十年了......七哥你好狠的心.....竟然一次都没有入梦来瞧过我.....你心中可还是在怪我.......我已经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姜小豆东倒西歪的躺在粗壮的树枝上,微微一侧身,一块半旧的麻布从怀中跌落,那麻布在空中飞翻而下,在冷风中见风就长,眨眼间便成了一个半大的麻袋,一块黑黝黝的铜镜自麻袋中无声的滚落。
那块黑漆麻乌的铜镜滚落在地,镶嵌在铜镜上的的黑炭石在柔和的月光下竟然隐约闪烁着七色光晕,肥肥和姜小豆谁也没发现这铜镜的异样。
“七哥........是我做错了事情......我认.........你...你别不要我......................”
一滴温热从他眼角流落坠入铜镜上,那铜镜不似白日那样死板,黑色的镜面上隐约有暗流涌动,一层黑雾笼在镜面上,那滴泪珠直径的坠入镜中不见了踪影,好似铜镜内部另有玄机。
肥肥围着他身边两条尾巴担忧的甩来甩去,姜小豆醉意上头,将胳膊搭在一旁的枝头上,手掌紧贴在树枝上,一股充沛的灵力自他掌心传送到树枝上。
月光下,那死气沉沉的参天老树上闪烁着荧弱的光芒,一股外来的灵力游走在树干各处,枯黄的薄叶在冷风中“簌簌”作响,隐约间可见一丝青嫩的光线游走在在薄叶的纹路上。
姜小豆也不是头一次将灵力输给老树了,自多年前他头次见到这半死不活的老树,便隔三差五输给老树一些灵力,有些还用归墟水去浇灌,不然这老树早就成了枯树,哪里还能坚持到现在。
肥肥用两条尾巴紧紧的卷着将姜小豆,生怕他一不小心滚落树下去。
一丝幽香悄无声息的弥漫在空中,护着姜小豆的肥肥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它只觉自己头重尾轻,浑身软绵无力,坚持不过片刻,便两眼一闭,脑袋歪向一边,靠在树上昏沉睡去。
没了肥肥,姜小豆则是“咕噜”一声从树上滚了下来,但他并没有重重的摔落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个正着。
在那昏沉的树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影,那人伸开双臂成功的接住了姜小豆.
姜小豆已然喝醉,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在那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憨笑一声,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那人看了看怀姜小豆,又转眸看向一旁的铜镜,眸中似有所思,那铜镜早已没了刚才那诡异的变化,如姜小豆初见时一样,只是一个做工粗劣,照不出人影来的铜镜而已。
一阵寒风吹过,姜小豆打了一个冷战,那人猛然回过神来,抱着姜小豆向屋内走去。
月光透过流云落在两人身上,姜小豆似乎做了噩梦,在他怀中有些不安分的挣扎着,他突然紧紧的抓着那人的衣襟,泪水从脸暇无声划落。
那人察觉到怀中姜小豆的变化,不禁垂眸看他,只见睡梦中的姜小豆眉间紧锁,脸上隐有痛苦之色。
“........别赶我走............”
姜小豆喃喃一句呓语,那人侧耳细细倾听,鬼使神差下,竟柔声答道“好。”
一声好瞬间安抚了姜小豆所有的痛苦,他眉间慢慢舒展,睡意逐渐安稳。
..................................................
“额.......................”
姜小豆这一醉便醉了好久,当他彻底酒醒时,已是三天之后,扶着晕胀发酸的脑袋吃力的坐起身来。
他抬眸看向窗外,却被窗外那明晃晃的大太阳刺的眯起眼睛来。
瞧着日头,此时应当是正午没错。
“醒了?”
“..........你.......你是谁?”
姜小豆面前坐着一个陌生男子,虽是一身破衣,相貌也普通,但不知为何,他那普通的相貌和落魄的打扮让人看着出奇的舒服,就像是野地里的玉兰花,虽是落魄,但人依旧纯粹。
尤其是那双含笑清眸,如一汪碧水,清澈见底,让人不禁怀疑,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么干净的清眸。
那人盘腿坐在他面前,浅浅淡笑“恩公不记得我了?”
“恩公.................”
姜小豆恍然大悟,他觑了觑那口依旧搁置在屋内的大铁锅,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记得!记得!只不过,咱们不是说了,只要你伤一好,就自行离开,我瞧你精神不错,为何还呆在这里?
“恩公,其实我.............”
“无需多言!”
不用他解释姜小豆也知道他的借口,无非是孤身一人,却又人生地不熟,想跟他作伴生活而已,这种借口他这么多年听了不下百次,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来。
“可是,恩公................”
“好了!”
不等那人开口,只见姜小豆拍着胸脯,正色道“我姜小豆向来说到做到,从未有过食言改口的时候,我身边容不得人徘徊,你快快离去,自此之后相逢仍是陌路,恩情永不再提!”
姜小豆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说出的话无比严肃,其态度无半点回转之地。
只见那人依旧淡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昨天是恩公你自己要我留下的!”
“哈!”
那人幽幽一叹,缓缓开口道“昨天晚上我原本是要离开的,是恩公你拉着我,要我别走、非但如此还夺走了我半颗内丹,强行与我定下契约,说今生今世除非三界颠倒,六族毁灭,天地重回混沌,不然我不得离开你左右。”
姜小豆“?????”
“我与你签下契约?!”
姜小豆一掌打向自己的丹田,金光闪烁后有两个内丹在自己掌中幽幽转动,一颗大的是自己的,另一颗小的自然是眼前人的。
“这这这!!!!”
看见内丹的这一刻姜小豆彻底蒙了,他是爱酒不错,但从不敢在外痛饮,一年到头统共就这么几次,以往喝的烂醉也不见出什么事,现在倒好,一醉竟跟这人有了剪不断的关系。
那人眨了眨眼睛,依旧淡笑道“本来我还想等恩公醒来就劝恩公放我离去,可恩公刚才都指天发誓说自己向来说到做到,从未有过食言改口的时候,我也只好依从咱们的契约,一生一世跟着恩人,护恩人此生平安。”
姜小豆“...............................”
那人站起身来,淡笑道“我叫阿桑,恩公先洗漱吧!我去择些果子来用。”
肥肥从窗子上窜了进来,摇头晃脑的黏在他身旁,姜小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不知何时他俩竟然混的如此要好,竟然不问他的意见,在他勉强扬长离去!
在一人一蛇离开之后,一声无可奈何的怒吼在女娲庙中骤然响起。
在外采摘野果的阿桑和肥肥听见了庙中传来的怒吼声,盘在果树上的肥肥甩了甩尾巴疑惑的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破庙,在它旁边的阿桑却没有任何反应,自顾的摘着面前那红彤彤的果子。
在温暖的阳光下,那双含笑清眸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发现的狡黠。
日渐西沉时,肥肥懒洋洋的盘在女娲庙中那株老树上,阿桑打了一桶井水,围在老树旁给它浇水,而姜小豆斜倚在粗壮的树枝上,在半空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的踢着脚。
“唉..................”
自打姜小豆宿醉醒来得知自己与阿桑签了契约后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几次他想解除契约,可还没等张嘴阿桑就用那双含泪清眸,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姜小豆根本就没法狠下心来赶他走。
认识阿桑后姜小豆彻底明白不能以貌取人这个硬道理,看着挺老实的人实际上鸡贼的不行。
“唉..................”
阿桑是成功的留下来了,但姜小豆的叹息声也越发的频繁了。
“恩公!恩公!”
姜小豆垂眸看他,只见阿桑指着树下那一小簇蘑菇,笑着对他道“恩公今晚咱们吃烤蘑菇吧!”
姜小豆眉头一颦,说道“以后别叫我恩公了,听着怪别扭的!”
“那........小豆,晚上我们吃蘑菇吧!”
“............随你...........”
姜小豆侧了侧身子,拍着一旁的树枝懒散道“上来!”
阿桑应了一声,爬上了树坐在他的身边,姜小豆斜倚在树干上,透过粗壮的树干看向空中逐渐西去的太阳,轻声叹道“你这样的通透的人,实在不该留下来,这里除了几间破屋,就只剩下我这个混混,没你的话,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你嘛唉......”
姜小豆深深一叹,为阿桑日后的口粮发愁,但阿桑却笑道“我胃口很小,一天一顿也行,两天一顿也行,三天一顿也可以,再不济五天一顿也不是不行,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不用担心我。”
姜小豆“...............”
她终于知道初见阿桑时那一身皮包骨的原因了,依着这货的心态,没饿死倒是件幸事。
姜小豆忍不住嘴贱的打趣他“你要是向这树一样,不吃五谷杂粮,光晒晒太阳喝喝水就能茁壮成长就更好了!”
谁料阿桑看了看身下的大树,当起了真来“如此也不是不可以,虽是难受了些,但喝水也确实能充饥”
见他认真姜小豆倒是慌了,他忙道“算了!你还是吃饭吧!我这个混混再是不济,也还是能养得起你的!”
姜小豆晃了晃二郎腿,又问道“你从何处来?”
“北荒。”
“家住北荒?”
“不,流浪到北荒。”
“你姓什么?”
“不记得了。”
“哪一族的人?”
“不知道。”
姜小豆微微一愣,道“你是孤儿?”
“也许是,也许不是。”
阿桑道“对于我的身世,过往,我脑中没有丝毫的记忆,我不是人,好像也不是神,我走遍三界,没有遇见一个认识我的人,我似乎是天地间多余的一个存在。”
“我常常会忘记很多东西,严重时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有时会忘记昨日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一天又一天,日日相同,却又似不同。”
“我很害怕,也厌烦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给了我一颗用木头做的心。”
阿桑捂着胸口浅笑道“有了它,我便开始记事了,不再恍惚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偶尔还会回想起往日经历过的零星片面。”
姜小豆觑了觑他的微微起伏的胸口,转眸看向天边“你在三界中转悠,去的地方多吗?”
“还好!”
“有哪些?说来听听?”
“若水,西海,北荒,青丘,长海,汤谷,幽都。”
“确实不少!在外面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来到人间?还是一副快要饿死,灵力枯竭的模样?”
阿桑淡然道“近日午夜梦回,我总是会梦见这个院子,这株古树,这座破庙,这里的一切在梦中频频出现。我想这里与我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兴许还能从中找出自己的身世。”
“谁知,来的路上,我误食了沙裳草,导致灵力流失无法掌控,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后来沙裳草药力虽是过了,但我长期虚弱没有力气去找食物,也没有办法运转灵力,原以为就要了此一生,没想到遇见了你....................”
姜小豆在半空中轻轻的踢着脚,问道“你去了这么多地方,哪个风景最好?最让你动心?”
“汤谷。”
“汤谷!”
姜小豆猛地坐起身来,有些诧异道“汤谷可是东荒的尽头,那里日日白昼,无夜幕之时,四时不来风雨,遍地荒凉无生灵可寻,那里只有一池不养世间万物的通天净水,待在那里甚是寂寞。你.....怎会喜欢那里?”
阿桑淡淡一笑,清眸中闪动着一丝绚丽的光晕“我......曾在那里窥见过世间最美的风景...................”
姜小豆看了看他那微红的脸暇,下意识的脱口道“你不会在那里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吧?”
这一句话使得那微红的脸暇瞬间变得通红,即便阿桑什么也不说,姜小豆也明白过来阿桑喜欢汤谷的真正原因了。
“咳!这也是人之常情!”
姜小豆从兜里摸出两个红扑扑的果子,将其中一个扔给了阿桑,他吊儿郎当的躺在在树干上,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咱俩定了契约,那打今儿起我便是大哥,你是小弟,不管之前你是好人还是恶人,手中有无恩怨仇家,我一概不追究,而且从现在开始你的命我罩了!”
“你忘了的东西也不必强行去想,我给你新的就是,若有人问起你的姓氏的家族,你无需说不记得,你姓姜,是合虚国的子民。是我姜小豆的人!”
“合虚国?在哪里?”
姜小豆点头笑道“在东荒之西,虽然是个不出名的山野小国,但好歹日后咱们漂泊乏了有地方可回。合虚国特别的小,还不足人族的一个县大,而且土地贫瘠,粮食稀少,一年只有十日会下雨,境内也只有一条弱流,苦是苦了一些,但待久了,也别有一番风味。等有机会,我带你回去!”
“好。”
姜小豆啃着红扑扑的果子,不过片刻便只剩下光油油的果核,他将果核一扔,拍了拍手道“那今儿就先歇着吧!明儿一早咱去干活挣钱去!”
阿桑并不理解他说的干活是什么活,但明白这表示他接受了自己,点点头欢欢喜喜去准备晚饭。
第二日,阿桑满怀期待的跟着姜小豆一同出门,姜小豆带着阿桑先去了张铁匠的打铁铺,嬉皮笑脸的从打铁架下捡了一块废铁棒子,两人走到了一家高宅大院前,姜小豆示意阿桑在一旁等着自己,他从怀中取出那半旧的麻布,毕恭毕敬的捧着手中的废铁棒子咧嘴一笑上前走去。
姜小豆捧着自己手中的废铁棒子铿锵有力的吹嘘一番,果然又成功的吃了一次闭门羹,阿桑远远的瞧见了,刚想上前安慰他,不想他却大摇大摆的走回来,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旁,示意阿桑也一并坐过来。
阿桑乖乖的坐在他身旁,嘴唇翕动似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姜小豆心知肚明,从袖中掏出一把青枣递给他道“没事!咱们手里的宝贝一定会卖个好价钱的!”
阿桑瞅了瞅了一眼姜小豆手中长满锈斑的废铁棒子,默默啃了一口青枣,没了下话。姜小豆也掏出一把新摘下来的葵花籽,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的嗑起瓜子来。
不过片刻功夫,只听那高宅大院中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如静湖中掷下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万丈波澜,一波人影在哭喊嚎叫中乌央乌央的从宅院中涌了出来。
姜小豆却瞬间来了精神,将葵花籽往阿桑手中一倒,一个鲤鱼打滚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废铁棒子,扯着嗓子喊道“伏羲天皇亲手打造的玄铁寒光镇妖棍,驱妖辟邪,镇宅至宝,天下仅此一个,要买赶早!”
黑压压的人群中一华衣中年男子突然冲了出来,举着手中鼓囊囊沉甸甸的荷包高喊道“我买了!”
掂量着手中分量十足的荷包,姜小豆笑的无比灿烂,眼底满满都是奸诈,他对呆愣在石阶上的阿桑扬声道“傻愣着作甚,开工!”
那一天阿桑经历了许多,他从姜小豆身上学到了许多非常实用,但又很卑鄙的本事,虽是有些不耻,但这买卖真的是投入少,又轻松,而且相当赚钱。
两人手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姜小豆和阿桑一前一后走着,阿桑的话少,姜小豆的话就更少,两人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的走着。
在前面带路的姜小豆突然停下来脚步,阿桑抬眸看他,只见姜小豆正凝眸盯着一家卖绸缎的小店,没等阿桑开口询问,姜小豆突然脚下一转,向那家店走去。
姜小豆走近那家店,也不进门,也不找伙计,只是站在离店门前,对着店门口挂着的一匹浅蓝色绣着白羽桑花的锦缎出神。
“哎哎哎!哪来的乞丐!出去出去!”
站在门口应客人的伙计见姜小豆堵在门口,很不耐烦的摆着手要赶他走,面对伙计的训斥,姜小豆恍若未闻,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锦缎,似乎被面前的锦缎勾去了魂似得。
那伙计见他还在门口堵着,捋着袖子想要推搡他,只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姜小豆,便被人紧紧攥住。
“你.........”
伙计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眸。
“不许动他!”
虽然那个男子衣衫褴褛,相貌平平,但周身却散发着不可侵犯萧寒气息,一双冷眸更是让那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生出了胆怯之意。
伙计慌忙捧出一张笑脸来,他冲着阿桑和姜小豆点头哈腰道“小人唐突!小人唐突!您看!您看!”
“伙计!”
那伙计刚刚转身便被姜小豆叫住了,他怯生生的转身,强笑道“您有何吩咐?”
姜小豆指着那锦缎说道“这匹布料取下来!”
“这这这.....这可是水云锦呀客官.....”
姜小豆掏出一锭金子扔给他,指着一旁的阿桑说道“照着他的尺寸做!”
伙计看了看手里那沉甸甸的金子,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真诚了,他将金子往怀里一揣,引姜小豆进了店内。
“客官您慢坐,我这就带着公子去量尺寸。”
伙计端了两盘点心和香茶来,换做平常姜小豆就是不吃也得打包着带走,而今天却很是翻唱,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面前的点心看都懒得看一眼。
姜小豆嬉笑时的确没个正行,但当他不说话也不嬉笑时,身上便会隐隐散发出一丝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这种隐隐威严使得众人不敢接近,下意识的远离他。
不知过了多久,店里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渐近时,一道黑影也随之笼了过来,昏暗的烛光下一抹净蓝色的衣摆停在姜小豆面前,在他的面前微微晃动。
姜小豆眉间微微一紧,那抹蓝色似乎刺伤了他的眼,他放下茶盏,顺着那截衣摆一路向上看去。
烛光下,阿桑一身蓝衣,淡如碧水,清如月白,一支木钗半挽着青丝,这身蓝衣为他的木滞性子添了几分生气。
虽是相貌平平,但一双清眸盛过玉雪月华,一池温柔抵过冷秋寒冰,阿桑虽是相貌普通,但依旧能够让人为之着迷。
周围唏嘘声不断传来,人人都赞阿桑气质不凡,但,唯有姜小豆一脸淡然,不为之所动,他静静的看了阿桑一眼,从袖中拿出一枚玉韘递给他。
“戴上它。”
那玉韘虽是块好玉,但似乎受了重击,玉韘上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残缺处更是有一抹殷红发黑的污迹,似血似墨,十分扎眼。
待阿桑戴上玉韘后,姜小豆眸中微微一暖,看向阿桑时的目光也比往日柔和许多,他转眸对一旁的伙计说道“跟白术说声,凡是入你们手的水云锦都给我留下来,照着他的尺寸做成衣服。”
小伙计被姜小豆的口气吓的不清,但他也猜出姜小豆绝不是普通混混,他不但贸然的得罪,只能点头应下。
要知道这水云锦非但价比千金,还得来不易,它原是鲛族独产的锦缎,而且是专门送给神族的贡品。
相传天地之初,开天大帝便十分喜欢水云锦,在那个时候,水云锦几乎成了进献大帝的贡品,除了开天大帝,六族中无人敢用。
开天大帝身后,不知何因,鲛族突然从三界退隐,进了长海归墟,自此再也没有入过世,沧海桑田到如今,三界六族,谁也没再见过鲛人的身影。
鲛人虽是不出海,但还是需要一些银两来购买凡尘的东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鲛人织就的绸缎纱布会通过特殊渠道出现在凡尘之中,只要银两够,就是凡人也能穿上鲛绸披上鲛纱。
随着买卖越来越多,这珍贵的水云锦渐渐出现在三界六族中,只不过神族之中常见了些,其他五族很是少见,至于力量薄弱的人族,更是头一回见到。
而且三界早有传闻,说是鲛人虽善织锦,但能织出水云锦的却没几人,这家成衣阁的掌柜的要么是机缘巧合结交了归墟鲛族的织布高人,要么是有幸得了旧年间的水云锦。
无论是何原因,都足以看出,这成衣阁的掌柜不是一般商人。
让伙计惊讶的还不止这一件事,最为惊讶的是姜小豆口中所说的白术是成衣阁掌柜的大名,他手下的商铺开遍大江南北,身边的人脉和手段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若是开罪了他,他有的是法子让你在六族中待不下去。
这么多年谁人见了,不得唤一声白老板或是白掌柜,而眼前这个混混小乞丐竟然直呼他的名讳!
真是不知道姜小豆是太有实力了,还是太没规矩了!竟然直呼成衣阁掌柜的名讳!
待姜小豆一走,小伙计不敢耽搁,慌忙去见自儿掌柜的。当他将话说与掌柜的听时,只见那位向来从容稳重的掌柜的竟然神色大变,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和惊讶,眼底竟然还隐隐有一丝紧张和欢喜。
“他还说了什么?”
东家一慌小伙计就更加紧张了,原本简单的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好几次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他....他.......说....跟.....白...白...白.........术....说...声.....凡是......入咱....们手的....水云锦...都...给..留下来.......做成....衣...服.......................”
“是他!他终于回来了!”
白术抑制不住心中腾飞的喜悦,激动的站起了身来。
“就照他说的去办!你去告诉所有人,不许怠慢了他,见他如见我!”
“是................”
小伙计慌忙离开,白术欢喜过后,心中很快腾起一丝伤感,明亮的烛光下,他眸中一片水色,只听他一声哽咽,沉声道“您既是还活着,又为何对我们避而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