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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青丘境内,翼泽水畔,那里有座孤坟,碑上盖了白布,这坟茔被人有意施了法,一旦有狐想要靠近,不是被无故弹了出去,就遭其阵法攻击。

碑上的白布也是一样,多年不见有狐能将其掀开。

“爹爹,这是什么?”

月光下,两个粉嫩嫩的小娃娃摇着白绒绒的狐狸尾巴,沿着水畔“啪嗒啪嗒”跑来,那孤坟突然光芒乍现,那块盖了千年的白布无风自落,在黑夜中打了个转飘然落入水泽中,顺着水流飘去远处,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爹爹,它在发光!”

一人踏着月色而来,在那两个小娃娃的拉扯下驻足在孤坟前。

“这......这是........”

青丘上空流云似水,繁星满天,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高挂空中,月色清凉,宣泄而下,翼泽畔的孤碑上闪烁着微微寒光,上面有字逐渐浮现。

“爹爹,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奇怪.....爹爹你怎么了?”

月光下,那人静静的站在孤坟前,与九莨一模一样的狐狸眼中逐渐湿润,涟漪点点。

“爹爹!”

两个小娃娃停在孤坟前,歪头看了着荧光闪烁的孤坟,见它除了会发光也没什么可玩的,拉着那玄衣的衣角闹着要离开。

那玄衣回过神来,一脸慈爱的看着面前两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在两个小家伙头上轻轻一抚。

“来,给你们二叔磕个头!”

月色清凉,翼泽水畔立着一人,那人静静守在孤坟前,眼前流云朵朵,水光微荡,那双狐狸眼中怊怅若失。

“是撑不下去了.......还是执念散了......”

“阿娘说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在娘胎里便有了,一窝狐狸从大到小顶数你最顽皮,阿娘累了,放手不管不顾,期望你长大会有所收敛,结果你......后来呀!阿娘日日后悔,念叨说不该一直纵着你,把你的性子都惯坏了。”

“青丘狐二爷....惹祸小霸王.....阿娘说三岁看到老,你这性子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阿娘走的时候还在为你担心,一直念叨着说日后你一定会闯下大祸,直到赤雪墨三长老跪在阿娘面前,起誓说不管以后你闯了多大的祸,青丘都会极力保住你的性命。没想到阿娘一语成箴,最后的最后救了你一命。”

“咱们哥几个曾在一起玩笑,打趣你以后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女子为妻,猜来猜去,谁也没想到你会跑出青丘,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女子。”

“人族命数短暂,哪有不入轮回的,只是她入了轮回,你也终究没能放得下,上天入地寻找禁术,苦守着轮回去寻她。”

“你看重她,无所不用其极,自儿的命数尽了,执念却是凝而不散,撑着一口气力,一直寻她,要是阿娘还在,见你这般折腾,也不知心中会如何作想。是无奈你随了父亲的脾性,还是懊恼没有好好管束你。”

“你这一生该闯的都闯了,该闹的也闹了,三界六族无人不晓,无人不惧,在我们这些兄弟眼中,真心羡慕你活的无拘无束,自在潇洒。”

“你这一世全然为自儿活着,兄弟们倒不必为你担心什么,只是一件.......”

那玄衣微微一叹,遥看远处深不见底,空洞般的天际,狐狸眼中满是担忧。

“那孩子在你身边长大,心中极其敬重你,如今亲眼看着你消失,这心中可承受得住.............”

“唉!”

青丘境内,翼泽水畔,有孤坟,不知何年何月所立,碑上刻有字,字迹歪歪斜斜,稚嫩无形,似是孩童所刻。

碑上字:震天狐王之墓。

.....................................

千年之前

“轰!”

万窟阵上空风云变换,轰鸣不断,云层中闪电雷鸣震人心脾,乌云在空中翻滚沸腾,暗紫色的闪电巨蟒般从云层中窜过,白光忽闪,一声巨响,数道雷柱毫无征兆下从空中落入万窟阵中。

万窟阵中轰鸣不断,土地震动,就连阵外也受到了连累,地动山摇,水脉逆流,树木花草歪去一旁,紧扎在地下的树根藤脉暴漏在空气中,地面逐渐开裂,隐隐有火星从开裂的缝隙中迸溅。

青丘自开族便安逸至今,这样闹腾还真真是头一次,自是引得不少人前来观看。

万窟阵外站着许多年轻人,三人一堆,五人一扎,勾着脑袋窃窃私语。

“今儿这万窟阵是怎么回事?”

“听说昨日有狐闯入阵去,不知道做了什么,今儿一早万窟阵中就雷声不断,异样频出,瞧这空中的架势,啧啧啧!真吓狐呐!”

“咱们这万窟阵可是母上娘娘留下来了,比那神族的天雷还要厉害,哎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有这样的好本事,咱们青丘自开族以来,何曾少过闯阵的,就连就青丘旧主,前任狐王,他闯万窟阵时也没见万窟阵有这么大的动静!可见这阵中狐绝非普通之辈,指不定呐!是咱们下一任狐王呢!”

“哎!青丘现任狐王不是已经定了嘛!就以前的狐二爷!别看狐二爷平日娇纵了些,但悟性极高,青丘境内有几个能比的了他的,依我瞧啊!这万窟阵中的狐狸就是闯出来了,也比不上咱的狐二爷。”

“说的也是,看看看!又有雷柱落下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空中雷鸣不断,闪电频频,动静也越来越大,青丘上下花凋草枯,水脉干涸,漫山遍野一片死寂。

天雷滚滚而落,青丘境内以万窟阵为核心,地面逐渐呈龟裂状,万窟阵附近已有不少开裂的沟壑。

随着青丘境内变化,青丘狐族从一开的好奇疑惑变成了惊慌恐惧。

万窟阵外人心惶惶,噪杂不断,万窟阵内雷声轰鸣,一片狼狈,在那狼狈之中似站着一人。

“芸......儿.........................”

那人被雷柱所伤,满身血渍,衣衫褴褛,苍白的手中紧攥着一把断了口的残剑,他撑着剑,一步一步踉跄前进。

那人便是铭盛青丘的混混狐二爷,现任已定狐王——九莨。

“轰!”

九莨眼前早已被汗渍打湿,入目一片水光模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闯到万窟阵哪一道幻境中,也分不清眼前哪些是幻境那些是真实发生的。

他身上处处皆是狰狞可怖的伤口,血渍凝结成冰,他戳了又戳,不知道自己是真受伤了还是中了幻术。

他唯一知道的,清醒的,便是入阵的目的,他要拿到火灵石,离开青丘,回到清水河与芸儿成亲。

雷柱滚滚而落,条条天雷劈的他皮开肉绽,鲜血涌出,他周身冰冷僵硬,强撑着一把残剑缓缓前进,一举一动僵硬麻木,好似被人操纵一般。

“火....灵...石.....”

空中雷声大作,暗紫色的雷柱迅速落下,天雷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急促,每一道天雷都带着冰冷的杀意,似老天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他命丧雷霆之下。

“轰轰轰!”

万窟阵中上空雷声大作,火花从裂开的土地中迸溅出,山摇地晃,轰鸣不断,青丘族人恐慌不安,护族结界逐渐出现裂纹,青丘大有要灭族的预兆。

狐族之内个个恐慌不安,唯独阵中九莨心中腾上一丝喜色。

天雷如此凶悍,怕是这火灵石就在附近。

风雨雷霆中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冰冷发白的手紧扣在胸前,毫无征兆中残剑迸碎,他猛然摔跪在地上。

“怎么会..........”

一片残剑刺进他手心,他似没有发觉,一双手紧紧扣在胸前,残剑深刺血肉之中,鲜血从汩汩向外流。

而他跪在开裂的地面上,双目通红似血,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哽噎声。

山摇地动,狐族意欲出逃之时,一声狐啸从万窟阵中传出。

那狐啸声悲痛欲绝,声声大恸,道道天雷被狐啸声击的粉碎。就连万窟阵上空沸腾翻滚的黑云也在狐啸声中悄然散去。狐啸声越过伤痕累累的护族结界,响彻在三界之中,六族皆被其惊,各路暗卫迅速出动,追查这惊动三界的异响。

随着狐啸逐渐消失,青丘境内也安稳下来,赤雪墨三大长老带着精兵暗卫直奔青丘边界,拼尽全力修建护族结界。

万窟阵中一片死寂,九莨一动不动,静静的趴在血泊中,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血泊中浸着一根红穗和数根彩线,那身影停了下来,挑起一根沾满血迹的彩线在手,细细一看,突然轻咦了一声。

“鸳鸯结?!”

鸳鸯结是狐族的定情信物,编织鸳鸯结的彩线中会夹杂着情人的青丝,鸳鸯结自编织完成后便不会轻易松散,即便是三界六族有名的神兵利器也不会损伤它半分,除非编织鸳鸯结的有情人另有他欢,或是一方身死,鸳鸯结才会不攻而破,断裂松散成线。

眼前这散了的彩线便是九莨一直视为珍宝的鸳鸯结。

那身影先是推了推九莨,九莨毫无反应,后来那人又蹲在九莨身边抱着膝盖静静的等着,从白日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九莨醒来,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身旁拔了根枯草放在九莨鼻下。

那枯草纤细单薄,轻轻一碰便会摇来晃去,放在九莨鼻下许久,不见任何动静。

那人伸手拉过九莨的手,原本想将他翻过来的,这个时候,他才惊奇的发现,不知何时,九莨竟然变得如木偶一样,挺直硬邦,他根本就无法把他翻过来。

那人伸手戳了戳九莨血珠凝结,冰冷硬邦的伤口,又挠了挠九莨的咯吱窝,折腾了半天不见九莨有反应。

无奈之下,那人只好捋起袖子,拉着九莨僵硬如木的胳膊,吃力的把九莨拖出那快要干涸的血泊中。

那人身形矮小,只能勉强抬起九莨的一只胳膊,九莨其他部分都贴在地上,在地面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有不少尖锐的石头冒出地面,无情的再次划破九莨那已经凝固的伤口,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伤口渗出,慢慢的滴落。

清冷的月光下,九莨的满身鲜血滴点在开裂的地面上,一滴一点皆是冰冷凄凉,毫无生机可言。

那斑斓的血迹从万窟阵中一直蔓延到万里之外的翼泽水畔。

青丘自立族便不入世,境内所有皆有结界守护,一虫一物皆进不了青丘,青丘内的自是也出不去,但唯独这翼泽不同。

翼泽水脉横跨青丘之外,是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地方,所以在翼泽也是狐族禁地,闲杂人等皆不可靠近,一直以来都有守卫看护,长老和狐王偶尔也会来巡视。

所以青丘境内翼泽算是极安静之所。

翼泽水畔有棵垂柳,柳下有个新堆的坟茔,一个小小的身影盘腿坐在坟前,面对着空白的石碑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下了决心,拿起身边的短剑在碑上刻划。

与此同时,万窟阵中那逐渐干涸的血泊突生异样,血泊中涟漪点点,星光萦绕,一道浅浅,类似透明的黑影 慢慢在血泊中显现。

月光下,那黑影逐渐成形,远远看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墨狐躺在地上。

翼泽水畔,那小小的身影抹了抹额间的细汗,将短剑收回袖中,虽然石碑上刻的字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可言,但好歹没有错字漏字,勉强还过的去。

“夜炀?”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轻轻传来,碑前那人周身一怔,转眸看去。

月光下,那斑斓的血迹闪烁着幽冷的光芒,顺着开裂的土地一路蜿蜒到黑暗深处,脚步逐渐走进,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一只狐,一只黑狐。

黑狐凝眸看了看树下那抹小小的身影,缓和了声音,一脸慈爱。

“小夜炀,你在这里做什么?”

年幼的夜炀愣在原地,他觑了觑身后的新坟,又瞧了瞧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黑狐,身影一侧,不动声色的将坟茔挡在身后。

“秘密.......叔父,你不是一早进了万窟阵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变回原形了?”

“万窟阵哪是说闯就闯那么容易的,我被天雷所伤,昏迷许久,醒来便发现自己变回了原形,一查呀!体内内丹不见,灵力全无,想来是被天雷毁了,人形变换不了也就罢了,奇怪的是我对万窟阵中回忆少之又少,丝毫想不起来在万窟阵中发生了什么,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一回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怪哉!”

九莨从黑暗中走出来,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身边萦绕。

月光下,树木歪斜,巨大的树根暴漏在空中,在开裂的地面上落下一道狰狞诡异的黑影,九莨慢慢走来,月光透过他落下在地面上留下一抹几经透明的倒影。

“呀!你.....你怎么浑身是血!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青丘怎么变得这么荒凉,出了什么事情?”

“叔父,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嗯.......我依稀记得好像跟芸儿有关.....脑海中零零碎碎的............嗯?这里何时有个孤坟,是你在祭拜吗?”

“叔父你不知道,青丘今天出了大事了,走,我慢慢跟你说。”

小夜炀跑上前去,拉着九莨转身便走,在推搡之间九莨无意觑了觑水畔那座孤坟,泥土湿润松散,似是新坟。碑上盖了一块白布,不偏不倚正好遮住了碑上刻的字。

九莨眉间一紧,驻足不前。

那孤坟上隐隐透着一丝熟悉..........

小夜炀催促他离开,而他却频频回头看去,每看那孤坟一眼心中总是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那从未有过的异样让他从心生不安,不安渐渐转变成恐慌,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催促他远离那孤坟。

“好,我们走吧!正好,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

那孤坟在翼泽水畔,树影之下,斑斓的月光落在寒光凛凛的碑上,那块白布虽然随风而动,但却始终不落下。

几日后青丘有大喜,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新王继位大礼,庆典的鼓声响震整个青丘,合族狐辈皆行跪拜大礼,只是奇怪的是,他们的新王以狐形示众,始终不以人形相待。

青丘狐王这个空架子九莨坐了近千年,千年之内都不在青丘境内,千年之后,夜炀闯出万窟阵,狐王之位正式禅让与他。

........................................................................

女娲庙中红绸囍字依旧,院中却空荡冷寂,月光下,长长的红绸上笼了一层惨白的银光,如一条雪白的长绫在风中翻飞,冷风发出阵阵悲鸣,在院中徘徊不散,似大恸,似哀痛。

古树上站着一人,红衣蹁跹,沐风而立,抬眼遥看天际,飞燕面具上闪烁着清冷的寒光。

茂密的枝叶中突然传出一声叹息。

“此事你一早便知道!”

那抹红裳闻声微微一怔,转眸看向枝叶深处斜躺着的人儿,唇畔虽勾着一抹淡笑,但那笑意并未到眼底。

“你向来号称通今博古,身边又有个精明的人儿帮衬着,怎么?你就一直没发现九莨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这个狐狸聪明的很,有成日里避着我,我怀疑的地方多了去了,唯独这次真真是没预料到。好歹与君一场,就这样分开了,心里没着没落的。”

“呵!是真心可惜这个朋友,还是有所图谋却又未来得及图谋?”

夜炀夹枪带棒一句话瞬间激怒了她,姜小豆猛然坐起来来,惊落叶雨一阵。

“我的确曾怀疑过,但一直没有机会去试探,自从他说自儿在万窟阵中被毁了内丹,上古禁术又噬了他的根基,我便信了他,即便有疑惑也没从这件事上去想,再说了什么叫做有所图谋,那叫交易。他与我虽以朋友相称,但我们之间还不是从交易开始的。现在可好,他说没便没了,一点预兆都没有,我呢!白效力了!”

“呵!他与你相交一场,成婚前还劝本座要好生待你,不想你竟这样冷血,处处益字当头。”

姜小豆抱着胳膊,冷嘲热讽“哼!这话说的倒是没道理了,狐王殿下何等尊贵,怎能与我这等贱民为伍,自是不敢奢想您好生相待了。您说的极是,小人确实益字当头,不过您也不必去恼,毕竟小人是江湖人,不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后生,若是小人不用考虑一日三餐,冤家仇人,那便就不用时时挂着益字了!”

“你.........”

肥肥慢悠悠醒来,满眼疑惑的看了看左右两人,它摇了摇有些僵硬的尾巴,刚准备劝两人不要再吵,忽感尾巴有异样,低头一看阿桑正盘腿坐在树下伸手冲它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它点点头,消无声息的滑下树去。

“怎么着!狐王大人可是恼了,啧啧啧!我这个草芥之民,向来粗鄙不堪,竟然恼了当今狐王,可真是罪过啊!若您实在不想面对我这冷血之徒,不如走吧!反正你那叔父已经没了,留在这只能白白添堵,何苦来!”

“哼!”

宽袖一甩,夜炀转身便走,斜倚在枝叶深处的姜小豆见状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双圆溜溜的怒目中闪过一丝喜色,然而那红裳刚动一步便停了下来,驻足一瞬便慢悠悠转过身来。

月光下,夜炀轻挑着眉,狐狸眼中满是讥笑。

“你想赶本座走?”

姜小豆一怔,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青丘的狐狸狡猾的很!”

“你来此不就是为了抓你叔父回青丘,现在九莨魂飞魄散,全当自戕赔罪了,你大可回青丘去,舒舒服服做你的狐王,你老赖着不走,到底作何打算?”

夜炀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冷冷一哼,转身坐下。

“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过问本座的事情,你胆子还真不小!”

“狐王殿下这话您还好意思说,你给我下了蛊毒,还不给我解药,整日里挑三拣四,我奴婢一般伺候你,如今多问了你一句,你就冷嘲热讽的,这还讲不讲理了!”

见夜炀没说话,姜小豆缓和了声音,低声一叹。

“九莨是你叔父,虽然你们之间吵闹多过和睦,但我知道,你们叔侄之间的情谊匪浅,你对他十分敬重,那份心意他明白,你也清楚。如今他走了,你那新进门的姑母可想好了怎么办,是要接回青丘,还是随她心愿?”

夜炀依旧不说话,姜小豆斜倚在一旁自顾其说“芸儿姑娘也是将死未死之人,你费心与否倒也没什么,只是...............”

夜炀从袖中摸出了从曲老头那里半哄半夺来的醉天,一掌劈开了酒封“只是什么?”

姜小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眉间甚是幽怨“只是你们叔侄俩配合的当真默契,瞒了我们所有人,我倒不是心疼医药费,心疼的是我对你们一片君子之意。”

“不是本座与九莨瞒了你们,而是本座瞒了九莨和你们。”

夜炀晃了晃酒坛,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曲老头酿了一辈子的酒,这压箱底的醉天虽然是上佳,但跟姜小豆的糟米甜酒比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狐族有规矩,狐王继位必须要闯万窟阵,虽然在当时整个青丘都对外宣扬狐王是九莨,但因他迟迟不肯闯万窟阵,偷跑出青丘去,惹得青丘赤雪墨三大长老之间微词不断,意见相左。后来他回到青丘,闯了万窟阵,在万窟阵中丢了性命,虽已身死,但他对心上人的执念太深,执念凝而不散,化为本身在世间生存。”

“他失去了万窟阵中所有的记忆,想要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只有借助青丘神器来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神器就是天玑镜。”

“天玑镜?”

姜小豆歪头问道“这镜子是什么来历?”

“传闻是上古神器鉴水镜的一块碎片,鉴水镜是巫阳一脉的镇族之宝,在大战之时便失去下落,至今未在世上出现过。”

“听说鉴水镜是上古时期某一位巫王集天地之灵气,淬炼半生所得,传言可窥三界六族,知晓前世今生,就是追溯到天地之初也是使的。青丘的天玑镜就差了些,毕竟只是鉴水镜的一块碎片,只能追查三界众生过往。”

“他有心想要查清那日发生的事情,闯入禁地寻找天玑镜,本座知晓后,用障眼法换了镜子,当时他灵力微弱,从假镜中看到本座施展的幻术,便信以为真,直到今日成婚之前,他心中还坚信那日万窟阵的雷霆只是伤了他的内丹,损了他的灵力,而不是要了他的性命。”

“本人都不知自身已死,旁人就算察觉有异,也绝对想不到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的人,竟是个身死已久,一口气强撑着的执念。”

夜炀觑了一眼树影深处,唇畔噙着一丝寒意“还有!别当本座什么都不知道,早在两日之前你便与九莨私下相会,密谈许久才散,虽不知你们当初做了什么交易,但本座大约猜的出来,能让你这无利不起早的女人这样忙前忙后的尽心,你定是一早便打好了算盘。这件事上看似你吃了亏,实际上吃亏的应当是九莨才是。”

斑斓月光下,斜倚在树枝上的黑影猛然僵住,一瞬后又恢复往常。

夜炀看在眼里,冷冷一哼。

“他这抹执念撑了千年,当初未了之事如今都了了,一口气放下,执念自然也就散了。只是..............”

姜小豆长长一叹,转眸看向灯火摇曳的喜房,忍不住发起愁来。

“只是轮回千年终究还是如此,她心中是何滋味?”

...................................................

夜深,皎月似水,月光是温和,风景也甚美,但只可惜那月将满未满,在滚滚云海中垂死挣扎。

即便是美景也透着丝丝孤寂和凄凉。

喜房中,桌上点着刻有并蒂花开的喜蜡,梁上挂着鸳鸯成对的罗帐,崭新的喜床,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新任对枕,鲜红艳丽的石榴百子纳福被,半床五色彩果,屋中一片喜色。

床上坐在一位女子,凤冠霞帔,大红盖头,静静的端坐床边,如天下的新娘一般等着她的意中人来掀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隐传来棒子声响,按照大婚规矩,这个时间正是新郎官送走宾客回来掀盖头的时间。

棒子声消失,大红盖头也飘然落下。

但,掀开盖头的是新娘子自己。

大红喜蜡摇晃着细长的火苗,将新娘子的身影晃了又晃,乍一看好似是两道身影亲密的相拥在一起。新娘子下了床,走到桌前,取了两个杯盏,倒了两杯酒。

“与君共饮合卺酒,鸳鸯得意凤多情。”

芊芊素手擎着两杯合卺酒,双双一碰杯,清脆的碰杯声在空荡荡的屋中幽幽回荡,音转声回之时透出丝丝冷寂。

合卺酒之后便是撒帐,新郎执五谷果洒向新娘,意欲夫妻和顺,早生贵子。

半床五色喜果被人捧起轻轻一撒,喜果每在空中撒一下她便念叨一句,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与她爱的人深情低语。。

“一撒长命富贵,二撒夫妻成双,三撒良田千顷,四撒骡马咸行,五撒......贵子满堂......贵子啊.........”

她突然轻轻一笑,眸中隐有水光闪烁。

“九莨,我们总算成了亲........”

“说实话,一提起成婚这两个字,我都有些怕了,两次大婚你都逃了,第一次,我缝制好了新衣,回家不见你人。第二次,我欢欢喜喜上了花轿,从早等到晚,最后喜婆告诉我说新郎不见了。这一次我一直担心,怕我穿了喜服,一转身你又不见了。”

“成天嘴上嚷嚷要成亲的是你,尾巴似的缠着的也是你,关键时候消失不见的还是你,你呀!总是喜欢拿我开心。”

夜色深沉,她一人坐在喜屋中,面对两盏空杯,半截喜蜡,身旁红纱云帐,半床五色喜果,她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床畔,温言细语说着前尘往事。

她一个人坐在喜屋中,一个人掀开了盖头,一个人倒了两杯酒。

红纱云帐,半床喜果,她穿着大红喜服,含笑坐了一整晚。

“怎么了?”

第二日清晨,姜小豆端着早饭进了喜房,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夜炀见她神情有异,轻轻一跃从树上飞身而下。

一封信笺递到他面前,姜小豆幽幽一叹,转眸看向夜炀,那颗被九莨拿走的丹药在她掌心轻轻打转。

“芸儿姑娘她......”

“她怎么了?”

夜炀接过信来,低眸一看,瞬间失了声音,信笺上字迹未干,一笔一划娟秀灵动,一看便是出自大家女子之手。

信上写着:我们走了。

那雪白丹药在姜小豆掌心微微一转便消失了,只听她长长一叹“这丹药她也留下了,这女子真是傻,受了这样的苦忘了不好吗?白白的折磨自己,也不知道那副要随风去了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

夜炀抬眸看向依旧阴晴同在的天空,眉间微微一松“她走的倒也是时候,不然这天一下雨,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姜小豆闻言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红裳转身就走,走的那叫一个利索,连给她开口问的机会都不给。

“夜炀,你给我站住!难不成这天是因九莨他们变的,你们青丘的事情自儿去解决去,白白的别累到我身上了,喂!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阿桑提着一串果子寻声赶来,见姜小豆站在院中气急败坏,不等他开口,只见姜小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抽搭的鼻子,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阿桑,完了!落仙镇的天雷要来了,我怕是躲不了了!”

女娲庙外,镜湖之畔立着一抹红裳,他拎着一坛子酒,低垂眼眸发呆,空中枯叶坠落激起水面涟漪点点,在那圈圈涟漪中,被封锁千年的回忆如走马观灯渐渐闪现眼前。

“夜炀,想当狐王吗?”

他的亲叔父,青丘的狐二爷拿着一块闪动着红光的灵石问他。他点了点头,稚嫩的眸中闪动着不属于他年龄该有的认真。

“想!”

“为什么?”

“我自小没爹护,没娘管,他们都笑我,欺辱我,我不甘心,我想要力量,想要权势,要所有曾经欺辱我,看不起我的狐都跪在我面前,称我一声王。”

“好!你想当,叔父便帮你!”

话音未落,狐形的九莨猛然出手,一掌劈向他,他躲闪不及被他打个正着,那瞬间,他只觉体内似打进一块烧红的烙铁,周身燥热无比,大汗淋淋,就连体内血液似乎也沸腾起来。

他蜷缩在地,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痛苦,而九莨端坐在他面前,长长的尾巴摇过来晃过去,狐狸眼中一片冷淡。

他倒在地上痛苦不堪,体内越来越热,要自燃一般煎熬难忍。在这生不如死的折磨中,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浸泡在冰水中,而自己的叔父九莨一直守在身边。

“叔父.....”

“我打进你体内的是当年女娲娘娘留下的火灵石,这可是青丘至宝,命脉未来的倚靠,虽然你还小,但只要火灵石在身,即便是三大长老联手,也不能胜于你。你要好生修炼,万不可因有火灵石在身,懒惰懈怠。”

“我与赤长老有言在先,只要我能从万窟阵中寻得火灵石,这个狐王我便可以不当,我已经向赤长老举荐了你,只要日后你闯出万窟阵,便是狐族新王。”

“唉!眼下你还年幼,三界六族这么多眼睛盯着青丘,青丘绝不可无主,几日后青丘会有狐王继位大典,我会在三界六族面前完成大典,在你长大之前,狐王这个空架子我会一直担着。”

“空架子?”他歪头不解。

“是啊!空架子,狐王的身份我认下了,但狐王的使命我却没法担着,只能辛苦赤雪墨长老们了,你要快些长大,不然他们会对咱俩有怨言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从冰水中跳了出来道“你要走?”

九莨点点头,狐狸眼中一片正色“我有事要做,不得不走。你要待在青丘好好修炼,等哪天闯出了万窟阵,你便是下一任狐王了。”

“谢叔父!”

九莨眯着纤细的狐狸眼,摇了摇头“这一声谢先收着,我助你成狐王,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他歪头想了想,脆生生的开了口“叔父想要什么?”

“一来一往才公平,我会助你成狐王,但,在你成为狐王的那一天,我要你冒青丘大不韪,抹消世不出青丘的立族铁规。虽然难了些,但有火灵石的你应该还是能办得到的。”

他点点头,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叔父你为何不愿意做狐王呢?”

九莨轻轻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转身幽幽离去。

“因为我有比做狐王还要更重要的事情。”

看着九莨离去的背影,他满心疑惑,很不明白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比做狐王还要重要。

“对了!火灵石的事情,你万不可声张,等你从万窟阵出来之后再说,这可是个好筹码,说早了,那群老狐狸不定要酿什么坏水呢!”

“哗哗!”

他拎起酒坛,将坛中酒缓缓倒进镜湖中,青丘翼泽水脉直通外界,水脉四通八达,其中一条便是通向落仙镇的。

“这坛酒是本座特意寻来,本是想在你大婚之后与你痛饮一番的,谁曾想你撑了千年的执念此刻竟还撑不到大婚结束,现在也只能这样敬你了。”

“你当初要本座应你的事情,本座大约也猜到了,狐族不出青丘的铁规已不复存在,狐族可入世,世人也可入青丘。你心心念念的本座都明白,狐族族谱上,本座会为你添上一笔,你欠她的,本座替你来还。”

“砰!”

水声渐弱,酒坛渐空,红袖微微一扬,空酒坛坠落水中,在水中起起伏伏,顺着水波渐行渐远。

一坛新酒凭空出现,他将酒封随手一扔,拎着酒对那远去的酒坛遥遥一敬,仰头便喝,不消片刻,一坛酒就空了,他扔去酒坛,手边又凭空出现一坛未开封的新酒。

“呵!”

水面不时有空酒坛坠入,酒坛摇摇晃晃顺着水流一路远去。

“好哇!你害的我吃睡不安,自儿再这逍遥自在!”

一声冷哼传来,有人从走进树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坛。

“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好酒,值得你躲在这里一个人痛饮,也不说与众分享,你这狐狸也太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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