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制解药。”
姜小豆强扯出一抹淡定的笑意,拎起那两条似干尸一样的枯腿缓缓投进铁锅中,只见铁锅中咕噜咕噜一阵沸腾,眨眼功夫,那人连皮带骨都融在锅中。
“解药.............”
锅中沸腾着五颜六色的不明液体以及一些未融化的尸骨,紫青刺鼻的浓烟从锅中滚滚而出,姜小豆笑容满面的用筷子将那翻滚沸腾的断手,断脚往水中戳了又戳。
那情景既瘆人又诡异,着实与炼制解药扯不上半分关系。
“小豆......三界早有规矩,不可轻伤人命,你....你杀了他!”
“不不不!别误会!”
姜小豆摆手道“第一,他中了毒,即便是没遇见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死去,而且其过程非常痛苦,想要自戕都没能力的那种。我是在帮他,帮他免去苦难,送他下轮回而已。”
阿桑转眸错过那锅中白森森的骨头,强忍着不适道“你可以救他啊!”
“救!为什么?”
姜小豆搅了搅锅中沸腾的液体,又在锅下塞了几根木柴,似笑非笑道“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说过,我姜小豆是有规矩的,遇难者,杀一人,救一人,你当我是万年的烂好人,喜欢四处施恩情。”
“再说了,我缺一味药,他自己送上门来,难道要我舍去眼前的机会,去郊外乱坟岗上找机会去!”
阿桑转眸看向了别处,身形不动声色的向后一退,姜小豆敲了敲黏糊糊的筷子,抬眸笑道“这就看不下去了,如今你看不惯的,日后仍是不会顺眼,人活一世,图的就是痛快,咱们做神的更是不能委屈了那漫长的岁月,随性自在,才是正道。”
“你这样通透精致的人,不会不知道一时的迁就,终是一时,自欺欺人,没有长久可言。”
那抹蓝衣越发的僵硬起来,一双清瞳在摇摆不定的火光中变得十分暗沉,他垂眸不语,不知所想。
姜小豆席地而坐,抓起一旁皱巴巴的破衣烂衫丢去了锅底,刹那间火光大作,沸腾声越发响亮。
“看不惯便走,何苦为难自己!”
阿桑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屋去,肥肥衔着那锈迹斑斓的大菜刀游到姜小豆身旁,冲着阿桑离去的身影使劲的戳尾巴,姜小豆拨了拨柴火,并不理会它。
“果然....”
姜小豆微微一叹,拍了拍发闷的胸口摇头自嘲“好事若是做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人默默走来,不言不语,直径停在铁锅前,添着柴火。
姜小豆搅着锅中沸腾的不明液体,头也不抬的冷哼“又回来做什么!”
“想不到你还有心情添柴,此刻的你不应该寻个安逸的风水宝地,给这可怜的人儿立个空头无名碑?”
“我知道你想让他活,可他根本活不了!他脖上有一道通红的勒痕,是个曾寻死没死成的,中了毒,也无任何求生意识,我免去他中毒之苦,助他早日下轮回,从另一方面去想着也是件好事,更何况今世我用了他的肉身,来生自是要还他的。”
“你跟着我这些日子,只见我救人,从未见我杀人,此刻你定是心生厌恶,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吧?”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现在的你,连跟我说话都觉得是件困难的事儿?”
“在你眼中,我变成了坏人了吗?若是变了你也不会觉得可惜,我本来就不是你想的那种善人,阿............你!你怎么在这?”
红衣飞扬,冰冷火红的面具下一对狐狸眼中肆意张狂,姜小豆扭头的瞬间惊讶不已,尖锐的惊呼脱口而出。
夜炀斜坐在铁锅旁,抬手添柴的动作随着姜小豆一声惊呼突然滞在空中,他抬眸看向姜小豆,眸中似笑非笑“本座当你今日为何这样话痨,原这些话不是对本座说的。”
姜小豆干咳一声,两眼咕噜一转,指了指铁锅“狐王大人可有兴趣猜一猜这锅中炖的是什么?猜对了有奖!”
狐狸眼微微一扬,枯枝在地上点了又点,夜炀饶有兴趣问道“先说说彩头是什么?”
姜小豆沉吟一瞬,从乾坤袋中扒拉出一小壶酒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可是好东西,天底下除了我这,没人能拿出与之相媲的酒来!”
夜炀直径将酒拎在手中,作势就要喝,姜小豆忙上前拦“哎!你连猜都不猜就要硬抢酒喝!”
“不就是无羡羊!这有什么好猜的!”
夜炀将酒封一扔,醇厚的酒香瞬间笼罩整间屋子,就连大铁锅中刺鼻的味道也被瞬间压了下去,一时间屋中弥漫着令人如痴如醉的酒香,就是闻一闻,整个人也如喝醉了一般,从上到下都通透了不少。
“唔..........果真是好酒!小东西,你还私藏了什么好东西?一并拿来孝敬孝敬本座!”
姜小豆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果子递给他“这酒配果子最好,要不要来一颗?”
夜炀从怀中拿出一张帕子,隔着帕子将果子接在手中,在果子上擦了又擦,将果子擦得跟打了蜡一样,锃红蹭亮。
“狐狸就是聪明,猜的还真准!”
夜炀摇了摇酒壶,带着三分醉意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本座是怎么猜出来的?”
姜小豆歪头道“看见锅中的人骨了?”
夜炀摇了摇手指,否认道“不是!”
“瞅见锅下的衣衫了?”
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面前又晃了晃“不是!”
“胡诌的?”
“也不是!”
“猜不出来,你自己说吧!”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只听那人厚颜无耻的说道“再拿一壶酒来!”
姜小豆整个人钻进乾坤袋中,在里面扒拉了半天,忍痛掏出一壶巴掌大的酒壶来。
“给!”
那狐狸眼笑眯成弯月,笑容中的张狂刺的她牙根子发痒,恨不得将这条无法无天,欠打欠揍的狐狸扒皮抽筋,直接上架烧烤。
夜炀接过酒壶,拉着长音,慢悠悠的说道“很,简,单,刚刚肥肥把人衔进屋的时候跟本座打了个照面,本座亲眼看着你把人扒的干净,还以为你是见色起意,谁知道转眼就看见你把人下锅里去了。”
姜小豆“....................”
姜小豆把牙根子咬的咯吱咯吱直响:死狐狸!
“偷看你还好意思幌我一壶酒!还!给!我!”
夜炀迅速将酒往怀里一揣,身形向后一闪“青丘有规矩,胆敢触碰真身或是肉身者,不死便为自己人,你若是敢碰本座,哼!”
无奈,她只好恹恹的将手收了回来,她不想死,也不想跟死狐狸成为自己人,还是算了,这笔账日后再算!
“你这狐王还真有几分胆识!亲眼见到.....倒是没什么反应哈!”
“这算什么!”
夜炀摇了摇酒壶,斜倚在一旁,幽幽说道“想当年,本座刚刚入三界之时,曾遇过几个人族的顶级败类,他们冒犯了本座,被本座一掌打死,想他们还是精壮之年,求生欲望无比坚定,死后魂魄转为厉鬼不散,被本座捉了泡在酒坛里整整一年才消亡。”
“整整一年,那酒坛子就没消停过,从一开始的怨念至深的闹腾,到后来的生不如死,日日向本座哀求,求本座让他们一死。面对那几个壮汉本座都不曾心软,更何况你锅里这个一心求死,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皮包骨呢!”
姜小豆点点头,多问了一句道“敢问狐王,那几个恶人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惹了这样一场浩劫?”
“的确是大逆不道!他们弄脏了本座的衣衫。”
姜小豆“.................................”
“你....这是什么眼神?对本座有意见吗?”
姜小豆摇了摇头,捂着胸口,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夜炀将酒壶倒了个底朝天,壶中愣是一滴酒都没流出来,他眸中带着三分醉意,将酒壶摇了又摇,最后只好放弃,扬手便要将酒壶一扔。
姜小豆忙伸手阻止,将空酒壶夺了过来,抱在怀中“别扔啊!我还有用!”
夜炀拍了拍怀中的小酒壶,愣是不舍得喝,他觑了觑姜小豆刻意坐在屁股下面的乾坤袋,笑嘻嘻道“小东西,以后还有什么好体己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别私藏着,一个人吃喝终是寂寞!”
说完便摇摇晃晃支起身子向外走去,姜小豆翻了个大白眼,这骗酒喝的家伙还好意思开口,天下人人皆知青丘是个天灵地秀的世外仙境,随手在地上薅根草也能被当成宝给卖出去,更别提旁的东西了,他还是狐王呢!也不见拿出一个半个的来分享分享,还好意思劝自己拿出体己来!
呸!真真是个不要脸儿的狐狸!
“高人。”
姜小豆心中正恼,从夜炀扯到青丘,从成年的大狐狸到不懂事的小狐狸崽子,只要挂着青丘的边,连捎带夹都逃不过她心中那万马奔腾的哀怨。
门外一声响激的她心中一颤,一扭头才看见一个正儿八经的青丘狐狸正端坐在门口。
“九.....九莨你怎么.....怎么来了?常家...........”
姜小豆摆手笑道“不对!她已不是常家大夫人了,应当称她芸儿姑娘才是,你见了芸儿姑娘,她现在可还好?”
“好,这是九莨去采蓇蓉草时高人所借的玉佩,方才心中焦急,一时忘了,特来送还!”
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捧到了姜小豆面前,姜小豆哦了一声,将玉佩往怀里随手一丢,九莨端坐在她身边,纤细的狐狸眼静静的落在沸腾的铁锅上,那架势摆明了来找她不止是送还玉佩一件事。
可九莨就在那坐着,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轻轻点着,似有什么事情在心中思考,但沉默了半天愣是不开口,两人之间就那样无形的对坐着,气氛十分僵硬。
姜小豆搅了搅锅中越发粘稠的“解药”笑嘻嘻先开了口“咳........此次去尸冢山,可还顺利?”
“顺利。”
“可遇上什么阻碍?”
“一切如高人所料,尸冢山中有神族的重兵把守,我还未踏入境内便会人发觉,幸而有高人所赠的玉佩,这才顺利进入尸冢山内。”
“重兵?那里只是个族冢,漫山遍野除了坟茔没有其他,就连稍有名气的蓇蓉草也不过是坟前的野草罢了,派那么多的人在那看守什么?”
纤细的狐狸眼眯了又眯,九莨缓缓开口,轻描淡写道“原本看守确实松散,只是听说尸冢山上曾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事关重大,族冢本家不敢再轻视冢地,派下重兵一直看守至今。”
添柴煽火的手微微一顿,在摇摆不定的火光里姜小豆低垂的眸中快速闪过一丝隐晦。
不过一瞬,她抬头嬉笑,从眉间到嘴角都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什么大事?”
“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儿,说是某一天清晨,守山大将发现尸冢山中闯进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悄无声息的潜入山中,将山中坟茔弄得一塌糊涂,坟土被推倒,已经封死的灵柩被重新打开,奇怪的是柩中的遗体以及陪葬之物完好无损,并未失窃。”
“最奇怪的是,那些被扒开的坟茔都是新坟,关于此事,尸冢山上传言纷纭,有人说闯进山的是人,是个心怀不轨,有所图谋的人。有人说是兽,是被新坟中残留的血腥引来的野兽。因为这件事,尸冢山中的守卫比往年增加了四倍不止,听说还有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因为这件事常年驻守山中,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日离开过。”
“大人物?”
九莨转眸看了看那僵在空中的筷子,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不知他的身份,只见守山神将对他恭敬有礼,奉命唯谨,想来是个身份不俗的大人物。”
“对了!隐约间我似乎听见有人称他八公子。”
“八...........公子....”
随着铁锅下越来越多的枯枝,屋中似被热浪淹没了一般,炙热无比,干燥如旱,姜小豆却决然没有发现,一味的将柴火一根接着一根塞进锅下。
“高人,当初幸得你提点,九莨才知晓尸冢山,成功摘取了蓇蓉草,不知那尸冢山是神族哪一脉的族冢,还请高人相告,九莨心中也明了。”
面对九莨的发问,她恍若未闻,垂眸搅弄着锅中逐渐凝固的药汁,始终不言不语。
“高人?高人?”
“我也不知。”
她敲了敲筷子,抬眸嬉笑“尸冢山远在西荒边界,晓得那里有蓇蓉草已是幸运,至于其他,就算我有心去打听,也无处去问,自是不知是哪一脉的族冢了。”
狐狸眼眯了又眯,姜小豆笑嘻嘻的说“多年之前,我遇见了一个濒死的人,那人原本就大限已至,捧着一块玉佩求我一包致命毒药,我随其心愿,接了这玉佩,那人临死时说过,若有什么事,只管拿着玉佩去西荒尸冢山求救,说完便毒发身亡,死前死后决口不提其他事,无人说我自是不知。”
姜小豆转眸看向九莨,笑道“怎么,突然间对尸冢山有兴趣了?这作风,可不像你!”
“没什么,那位八公子问了我玉佩的由来,他说玉佩的主人他认识,多年前突然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他走遍三界,终是寻不见半片踪影。”
“听守山神将说,每年冬至,八公子便拎着酒壶守在甘源尽头,一站便是一整天,直到初雪降临,他才转身离去。”
“甘源死寂,如冰封一般沉默至今,每年冬至,八公子都会守在那里,但等来的始终年年如期降落的初雪。”
九莨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门外,到拐角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眸幽幽说道“八公子托我问一句话,玉牌上的小像只刻了一半,他想问问玉牌的主人愿不愿意见他一面,让他有机会将玉牌上的小像刻完!”
姜小豆一脸正色,点头道“记下了,回头我就给那人烧去!只是不知那人如今是魂魄分散,还是下了轮回转世去!”
尖尖的狐狸耳朵微微一颤,九莨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空荡荡的屋里回荡着“噼啪噼啪”的燃木声,炙热的火苗猖狂的舔舐着黑黝黝的锅底,大铁锅中满当当的药汁在烈火的烘煮下生生少了一大半,肥肥围着大铁锅转了又转,眼瞅着锅中渐渐冒出了黑烟,急的直打转。
“噼啪!”
火星从火焰中迸溅出来,正巧落在姜小豆手上,滚烫的火星在她手上留下星星一点烫痕,而她仍是呆呆坐着,眸中虽一片死寂。
粉蓝的六角星叶,火红的雀嘴花萼,花苞中隐隐透出一点玄紫,在摇曳的火光中,稚嫩的花苞散发着柔柔的瑰色。
那瑰色十分黯然,不似天地间绚丽的朝霞花海,碧水彩日。黯然的,让人心生大恸,如沧海一线天,即将沉寂在黑暗中最后一抹挣扎,如茫茫夜空中飞逝在眼前逐渐陨落的光芒。
“噼啪!”
铁锅下好似有东西炸开来,惊醒了那双似坠入无底冰渊的哀眸,随着暗波涌来的缅怀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她凝眸看向手中的蓇蓉花苞,在唇边轻轻一吻。
“多美的花............”
可惜只开在坟头。
...............................................................
弯月如勾,星云漫天,姜小豆伸着懒腰走出屋内,女娲庙空荡荡,不见其他人影,就连肥肥也不见了踪迹,她从草丛中扒拉出一坛酒翻身跳上树去。
“都不在,那这酒可就便宜我一个人了!”
姜小豆抱着酒坛先是对那轮圆月遥遥一敬,又都对漫天星河又是一敬,敬了流云又敬了寒风,天上地下,就连路过的飞燕也被她敬了一敬。
“这什么?”
一坛掺了水的劣酒自是不禁喝,她抖出了乾坤袋,一伸手没有找到酒,反而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奇怪,我何时在袋中装了石头?”
姜小豆将那硬邦邦的东西拽了出来,原是块八角石镜,只是那石镜做工粗劣,造型古旧,更过分的是这镜子像是泼了墨一样,连个人影都照不出来。
对姜小豆而言,一块照不出人,还不值钱的石镜,真真不如一块压菜石,好歹还能压压咸菜。
她将石镜高高举起,扬手便要扔出去,念头在脑中转了又转,高举在空中的手终是放了下来。
“罢了!若是有天肥肥突然发现镜子不见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咦?”
姜小豆拿袖子使劲擦了擦那乌漆墨黑的铜镜,不知是她醉了酒,还是花了眼,她刚刚竟然从石镜中看见了自己,这样黑的镜子?
“完了!完了!我又喝醉了!”
“算了!反正一人也没有,醉了又什么好怕的?”
她捧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满脸通红,醉意朦胧的人,笑嘻嘻的对镜中人说话:
“喂!有人要见你,听说你离开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他说他想你,说你是最重要的人......”
“这么多年还有人心心念着你,你说他是原谅了你,还是不知内情,他要是原谅了你,你会不会回去?他要是不知内情,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月光似水,枯黄的树叶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姜小豆斜倚在树枝上,身上落下星星点点的月光,她捧着镜子自说自话,没有发现那墨黑石镜上镶嵌的黑炭石跟空中的月光相映生辉,散发了轻柔的光芒。
而那能照出人影的墨色镜面上隐隐有暗流转动,似虚湖幻镜,若她此刻没有醉酒,许能发觉这镜子的变化,可惜此刻她醉意上头,就算觉得不对,也只当是自儿醉了。
“你还要继续躲下去吗?听说他年年都是甘源尽头等你,真是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倔强,他身子一向不好,冬至从不出门,为了你这样一个人,竟然年年都守在那里,万一哪天...........你的罪是真的还不清了............................”
“你想回去吗...........”
她斜倚着树干昏昏睡去,石镜从手中滚落,正巧卡在树杈间,月光笼在铜镜上,镶嵌在镜上的黑炭石突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滚滚黑烟在镜面上急速涌动,流云纷纷齐聚女娲庙上空,一时间女娲庙上空密云不雨,隐有血色闪电在云层中划过。
枝头打瞌睡的胖斑雀突然睁开了眼睛,棕白的羽毛根根直立,炸成了花,豆子大的眼珠中充满了惊恐。
“嗄!”
胖斑雀展翅从枝头飞窜了出去,几片枯黄的薄叶被它羽翼一扫而落。
突然,天地间一片寂静,似女娲庙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某一瞬间被凝滞,想要逃窜的胖斑雀展开双翅僵在半空中,坠落的枯叶和起伏不断的红丝绸也一并化为宁静。
女娲庙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庙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在这令人心惊的死寂中,弥漫在石镜上空的黑烟越发浓厚,一抹人影渐渐出现在浓烟之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夜炀,人族夜市小巷中的九莨和阿桑,三人同时转眸看向那被乌云笼罩的女娲庙,不过刹那间,三人身影消失在原地。
女娲庙上空密云滚滚,一抹人影从镜上出现,那人飘在空中,似鬼似魅,周身散发着幽冷的寒光,那抹身影消无声息的走到姜小豆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熟睡的姜小豆。
“唔.......”
熟睡的姜小豆只觉身旁骤然一冷,侧了侧身子,缩成一团又昏昏睡去。
那抹人影凝视一瞬,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嘎!”
胖乎乎的斑雀扑腾着翅膀飞窜出去,险些与飞回来的人撞个正着,凝滞在空中的枯叶也飘然落入草丛间,女娲庙上空明月依旧,流云随风散去。
姜小豆翻了个身,“咣当!”一声石镜从树上摔落下来,星星点点的月光下,如被墨泼一样的铜镜黢黑暗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夜炀闻声扑去,见她昏睡在树枝上,眉间一紧,不等他反应,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紧绷的眉头缓缓舒展。
“原是喝醉了............”
他走上前去,红袖一挥,一张崭新的方布铺在姜小豆身旁的树枝上,夜炀斜躺一旁,也摸出一壶酒来喝。
一阵冷风吹过,原本就缩在一团的姜小豆把头深埋在密叶中,夜炀觑了觑那瑟瑟发抖的身影,翻了个身接着喝酒。
月光下那火红的面具上散发着萧冷的寒光。
空中风声大作,一条雪白的通天巨蟒煽动着巨大的翅膀从天而降,随之出现的还有阿桑和九莨,一人一狐站在院中,逡巡一如既往的女娲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九莨眉间一紧,眸中警惕渐渐消散“奇怪!那股气息怎么出现的突然,消失的更突然,一点都察觉不到踪迹!”
肥肥耸了耸鼻子,收了翅膀游窜到了姜小豆身边,无奈她酒意上头,任肥肥怎么摇晃,就是真不开眼,起不来身。
阿桑站在院中,一袭蓝衣如水似云,身形挺拔,眉间淡然,他瞧了瞧树根底下摔碎的酒坛子,又觑了觑枝头那半垂的红裳,明眸中越发的清冷,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屋内。
阿桑离去的背影令九莨陷入沉思,他抬头看向斜躺在枝头上独酌的人,扬声道“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那截红裳依旧垂在枝头上,良久,茂密的枝叶里悠悠的传来酒水晃动的声音。
“本座是青丘狐王,出身不凡,身份高贵,其实尔等说要见便见的?更何况你还是戴罪在身,哪来资格要见本座!”
九莨微微一叹,无奈道“怎么越发矫情起来!来不来给句痛快话,我可把话放前头,错过今天,我还真没时间跟你闲谈!”
“哼!”
那红衣从树上幽幽飘落,夜炀抱着酒坛子,斜倚在树干上“你又要去哪?”
“见一位朋友...........”
“你朋友!”
夜炀惊了一瞬,挑着眉头道“首先,你为人冷血,性情冷淡,自小在青丘少有入世的机会,即便在三界有好友,到如今怕也是半入家冢的,本座倒是好奇,除了那个人族女子,还能有谁让你这样牵心挂肚?你说一说,日后本座见了也好心中明了!”
“他早已身入混沌,神魂散与天地,三界只余一座刻了字的空坟,你想见他?怕是要等好久!”
“呸呸呸!”
那抹红衣猛然坐起,惊落一阵叶雨“你这是在咒本座!”
九莨唇畔浅浅一勾,转身走进茫茫夜色,黑夜中传来他揶揄的笑声“你自儿上赶着要去见他,我可没拦着你!”
“哼!”
夜炀跳下树,跟着他走出女娲庙,九莨走出女娲庙,穿过密林一直到了水泽边,那里怪石满地,沙土飞扬,半根草叶都寻摸不到。
夜炀很是嫌弃这个地方,足下轻点微微向上漂浮起来,远远看着整个人踩在地上,实则离地面还有一指距离。
“你能不能挑个好地儿!这地方看着都倒胃口,更别提坐下说话了!”
九莨坐在黄土上,拨了一颗石子扔进水泽,水中涟漪点点,一群小鱼从水边慌忙逃窜。
“那个孩子善通草木,灵力决然不在你之下,这里是荒凉了些,可就因为荒凉,无花木草藤,那孩子才无法通木监督你我。不过,我瞧那孩子为人正派,想来也不会行小人之事,此举许是多余,但事关青丘,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块木头?本座并未与他斗过法,你凭什么说他灵力与我相当!”
九莨扫了扫夜炀,无奈道“若非有火灵石,你这通天的本事还能剩几成!三成可到?”
“哼!”
夜炀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九莨叹道“可惜的是不知他是何来历,若是底细清白,你们相交为友,也算是相映成辉。”
“谁稀罕谁交去,本座不稀罕!”
“你这样针对阿桑,可是因为那个女子?”
举起的酒坛突然僵在空中,月光下,那张火红的面具上闪动着炙热的色彩。
“那女娃娃我瞧了,不错,是个不错的孩子,你生性莽撞,青丘那帮老狐狸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若是对你下套,一下一个准,你身旁没个伶俐的帮衬着可不行,若是真心喜欢,你便早早表明心意拜堂,青丘的喜果左右是就近这几月成熟,现摘现吃,方便也新鲜!”
“咳...咳........”
夜炀呛红了脖子,一阵剧烈的干咳后,他收起了酒坛,不敢再喝,谁知道九莨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本座可是狐王!狐王!那个女人,她过的比男人还糙.......本座.......”
与此同时,躺在枝头上熟睡的姜小豆猛然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盘在一旁的肥肥满眼疑惑的看着她身上火红的狐皮大氅,亮晶晶的大眼眸中满是疑惑,真奇怪,姜小豆从哪里掠的大氅,它怎么丝毫不知?
“还嘴硬,虽然今晚夜色深沉,但好歹星光满天,我虽年老,但眼睛可还没花,我清楚看到那丫头身上盖着稚狐大氅,那大氅是老祖那辈传下来的宝贝,只有历代狐王才能有资格继承。”
“传闻稚狐大氅是集数万只未开蒙幼狐尾尖的绒毛,自青丘开族以来,就这么一个稚狐大氅,象征着我青丘一脉子孙生生不息,命脉不止。青丘早有规定,稚狐大氅乃青丘至宝,除狐王狐后之外,他人不可触碰。”
九莨觑了觑僵在那里耳尖通红的石狐,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唇畔微微扬起。
“人还没过门呢!礼就送出手了,你敢说你没这样的心思?”
夜炀如被雷劈,猛然弹直身子,将头摇的“咔咔!”作响,看的九莨心中忍不出发杵,生怕他一用力,那脑袋就“咕噜噜”从脖子上滚下来。
“稚狐大氅怎么解释!”
“在本座这没有什么规定,族规可言,本座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一件大氅而已,本座会在意?本座做这所有的一切还不是因为你,那女人掌控着你媳妇的生死,本座是怕她万一冻着了,拖延炼制解药怎么办!”
冷风中,夜炀声如洪钟,铿锵有力,身姿挺拔,王者威严迸发。
唯独隐与发间的耳朵越发的红润起来,逐渐与火红飞燕面具相映生辉。
九莨故作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还真的谢谢你才是。”
夜炀板正的腰板瞬间一松,摆手道“好说,本座也不指望你怎么谢,只要你把藏在后山的酒分本座一半就好!”
“你还真不客气,那可是当年无痕赠与我的,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
飞燕面具微微一闪,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夜炀低眸笑道“了无痕在三界可一直都是个迷,对于他传闻纷纭,但从未有人真的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何身份,何等样貌,只晓的他是个制酒高手,听说了无痕的酒,香弥三界,聚而不散。三界还曾流传过一句话,无痕一杯酒,凤凰长鸣醉无忧,无痕一壶酒,三界太平无所愁。”
夜炀笑的十分奸诈“这样不得了的人物,你都认得,不如介绍给你的好侄儿,以防万一,留个不时之需。”
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放下架子的狐王,九莨浑身一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有些不适应道“这样乖巧的你,真是许久未见,我是你叔父,自是要为你着想,不如......先从终身大事开始吧!人族常说,成家立业,你先把家成了,不愁青丘的王当不好。”
眼瞅着自儿的好侄儿又僵在原地,九莨赶忙转开话题道“两情相悦自不是一方点头就能行的,你这个狐王也就在咱们青丘尊贵些,出了门不过是狐狸窝里一个管家的大狐狸而已,你是看中了,万一人家姑娘看不中怎么办!”
“....................”
夜炀被呛的差点吐了血,火红的面具下迸出了一句话“她还看不上本座了!本座可是狐王!狐王!”
“枉你身边女子这样多,你竟还是这娃娃性子,一点都不了解女子。”
九莨话锋一转,转眸看向夜炀,眼底一片正色“凭你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在她眼中,你只是你,其他的她不会在乎,你要真是喜欢,就早早的去跟人家说,有些事情等不得,一等就没机会了。”
“不用等!本座对她,一点感觉都诶有,本座此次出门,就是为了抓逃犯,那三个老狐狸说了,青丘有法在前,不能无视罪人在三界晃悠,所以要抓逃犯回族,认罪伏法,你看你是自儿回去,还是跟本座一同回去?”
九莨斜眼看他,有些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当我是为开蒙的孩儿,糊弄谁呢!这么多年那三个老家伙没少折腾,可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要你这个狐王亲自来寻我,这是太看重我了,还是瞧轻了你这个狐王,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这种想法,即便是有,老三他那暴脾气会同意?”
“三叔同意了。”
“三叔是本座的师父,在青丘时时护着本座,但凡他在,本座便不会受委屈。但,他是本座师父的同时,也是狐族的二把手,在他心中,自是以青丘为重,本座这个徒弟,哪里比得了!”
九莨淡然一笑“到如今,老三一点也没变,事事都以青丘为重,他授意你出门,到底有何用意?”
夜炀慢慢转过身来,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叔父你这样的年纪,本该就是要隐世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青丘与你已毫无关系,自来的清闲你不要,何苦非要去搅这趟浑水呢!”
“谁让你也叫我一声叔父呢!老三到底交代了什么?”
“唉!此次出青丘,本座确实有大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