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情从来都是得来不易,穆衍没能如约常到伏府看两个女孩。
564年五月,穆衍为襄州刺史却在到任后奉命立刻赶往都城长安。
564年六月,从长安而来的不是穆衍,而是一道圣旨:擢襄州刺史穆衍入御史台,为御史中丞(副监察长)。
564年的八月,作为最后两个影子的杨柳舒和奚菡收到来自叠的命令:入京跟随穆大人。
然而,杨柳舒没见到穆衍。刚刚看到长安的城门,婵就对她说了叠大人的新指令:“穆大人举荐你去柱国将军尉迟炯帐下。我这就送你去吧!”
“那奚菡呢?我想和菡姐姐一起。”
“你们两是不一样的,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婵将杨柳舒从马车上拉出,然后将牵过一匹黑马,将缰绳放到她手上。
马车带着奚菡向长安城巍峨的城门驰去。风尘滚滚中,奚菡一手撑着布帘,回首看向她,满脸的不舍。
婵从旁边的家仆手中拿过一个包袱,放到杨柳舒手中。打开包袱,那是一对弯月双刀,仅从缀了蓝宝石的刀柄上就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穆大人给你的,”婵说,“大人让你自重!”说完她先行上了马。
就仅仅是自重了吗?杨柳舒把刀收起,跃上马背,自知前途艰险……从此要开始自己的峥嵘岁月。她回首,远处长安青石的城墙坚固挺拔,穆衍此时定在其中。
“先生,请等着我,我一定要回来见你!”杨柳舒默念,挥起马鞭,骏马如黑色闪电疾驰而出。
北周大军有十二柱国,柱国将军是最高级别的军事将领。而杨柳舒所去投奔的尉迟炯正是柱国将军之一。
到了军中,杨柳舒领了骑郎将一职,麾下三百骑兵。零零星星的打了几仗后便随大军开拔往洛阳。
这段时间,杨柳舒没见到穆衍,生死周旋间她甚至没有闲暇打听他的消息。直到四个月后的洛阳……
公元564年(北周保定四年,北齐清河三年)十二月,洛阳。
长烟落日,孤城紧闭。收兵的金鸣在惨败的战场上空飘荡。齐国的败军军尽数退回洛阳城内。大雪飘零,艳红的热血迅速冷却成坚硬的冰。
据洛阳城不到十里的山丘上是周国零时搭建的大营。超过十万大军驻扎的营地气势雄伟。密密匝匝的营帐一直排列到天边。
营门口一阵鸣号。周营中将领们冲出营帐,迅速集结到主将柱国将军尉迟炯身后。杨柳舒,十五岁,是周营里唯一的女将。虽然她上战场不过几个月,却是手下损伤最少的将领。身旁的将军们都不敢小觑她。
“什么人要来?”
“听说是大冢宰。”
“大冢宰那么快就到了吗?他不是带援军来吗?怎么没见?”
主将尉迟炯微微回头,身后的谈论瞬间平息。随着一连串鼓鸣,一队轻骑冲破飞雪快速弛进周军大营门。战马蹄声响亮,猎猎狂风没有让他们的步伐有丝毫犹豫。
马蹄放缓,威武的骑兵齐刷刷地跃下马来,站成直直的一排,接着,一位五旬老者下了马来,后面跟了几个便衣的文官。
柱国将军尉迟迥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爽朗地笑出声,走上前去行礼。
“大冢宰大人,下官已经派人接应,还是没接到您!真是怠慢大人了。”
大冢宰(宰相)在周是首辅,位极人臣。杨柳舒仔细观察这传说中掌握着周国实权的人物:宇文护,其貌不扬,身材偏矮。和蔼亲切的笑容挂在皱纹累积的脸上。传说,这个样貌平常的人物却极不寻常。他是周帝的堂兄,更甚者他实际掌握着比皇帝宇文邕更高的权利。
看到尉迟迥相迎,宇文护加快两步走上去,扶住尉迟迥的手笑道:“我有十万大军护身难道会害怕那些被打得抱头鼠窜的齐兵不成?”
听闻此言,周营内的将校门抬头东望。仔细看来,东边的确有飘渺尘烟和隐隐地动。
原来,大冢宰亲率十万大军北经潼关一路过关斩将而来。如今,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到达洛阳战场。
“如此,我周将有二十万大军围攻洛阳。洛阳守军不过五万,我看就算垂死挣扎也坚持不了几日!”
尉迟迥爽朗的大笑响彻周军大营。
杨柳舒不想深究宇文护带来了多少军队,之后尉迟炯和宇文护谈论什么她也充耳不闻。她的眼睛只为宇文护身后一人吸引——他临风而立,腊月寒风中的冰渣,在他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中化了。
穆衍看向杨柳舒,含笑,只微微点头示意。直到尉迟迥和宇文护走进营帐后才走上来轻声问道:“姑娘近来可好?”
“突然被送上沙场……却也说不上不好!”杨柳舒笑了,笑容灿烂真诚。
……
夕阳下稀稀拉拉的金色人儿快速行动。东边再远一些,宇文护带来的十万大军正挨着大营东侧驻扎。
穆衍走上稍高的小丘,杨柳舒就跟在后面。辽阔的营地尽收眼底。
“先生,我听柱国将军说等大军汇合后修整几日再攻城。”
“大冢宰也有这种打算。这个他们在长安就已经商定妥当。近几月来战事进展十分顺利,也就没有修改的必要。”
听到穆衍淡然的回答,杨柳舒迟疑片刻,但是她仍然将想说的说出来,毕竟穆衍算是自己人。
“先生,洛阳重镇,定是齐必守之城。为了守住洛阳,齐将以倾国之力出战。我想,就连皇上都可能不惜亲征……因此,周要胜此战,攻城宜早不宜迟。若等到齐的援军……”
“阿舒,”穆衍打断她的话,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这些话对尉迟将军说了吗?”
“没有……先生,就我们的身份怎么面对周齐之间的战争呢?”
“就当自己是周国人。这场战役的胜负与你们无关。”
杨柳舒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穆衍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多虑了。
穆衍脸上是温和的微笑。他看向杨柳舒,这个小丫头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而且在短短两月的沙场演练中表现不俗。不用明说,他们都心知肚明:杨柳舒是穆衍安排进这场战役的……
“先生,奚菡还在长安?”
“不,她在大冢宰帐下。我带着她观战……”穆衍回答,杨柳舒真不知道他安排两个姑娘如此出生入死是何用意。
穆衍只是一笑,对她说:“我不求你们立什么战功,好好保护自己。记得我在襄州伏府时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一股温暖在杨柳舒心头化开,她笑着看向夕阳下沉静的营帐……那个月圆的晚上,穆衍对她说:“你要保重,你们对我来说就是无价之宝。”
……
思绪回来,天边的夕阳已成瑰丽的绛紫色。远处营帐的拱顶一片血红。
“先生,能告诉我影子是为何而存在吗?”
听到杨柳舒的问话,穆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婵怎么跟你说的?”
“她要是愿说,我还问你做什么?”
杨柳舒叹气,顿时觉得她在和蔼的穆衍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答案了。
果然,穆衍只是看到她调皮的表情,浅笑道:“影子很快就能走出来幻化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