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看了眼奉天台前的金阶,一步步拾级而上,百丈之外,是天都鼎沸的人声。
一百零八名白袍御林严阵以待,举国上下的重臣勋将都只能侍立在一旁。
原因无他,今天的主角是他,要受封的人也是他,所以不论多高的权臣也只能在一边看着他登上奉天台,承受皇帝赐下的无上荣光,成为帝国新的君候。
他能被封侯,原因不少。
自身战功卓著自然是其中主要,但即将开启的星渊盛会和祖上的荫庇也是功不可没,这场封侯远远不只是朝廷对他的嘉奖,更多的是押注和笼络,那场盛会总要有足够强的人为这个国家卖命,继而带领它取得胜利。
这是那位圣上在押注,把爵位和资源都放在了赌桌上,赌天狼能够赢下这一届星渊之会,让皇家再续百年气运!
天狼并不介意作为当今圣上的棋子,他既没有颠覆皇权的野心,也没有揭竿而起的叛心。
他是一个武人,生来如此也生当如此,当他踏上征途的那一刻,血雨腥风就将作为他的荣耀,一旦打算好了要奔赴战场,他就不会对杀戮有所犹豫,而在这之前,支撑着他的是复仇的野火。
而如今连这他也没有了——苍山要塞已经踏破在了天狼卫的铁蹄之下,他亲手斩下了北帝国亲王的脑袋,用来祭奠他的父亲姬崖和死去的战友韩枭,也借此受到朝廷的敕封。
八十一级金阶只剩下最后几步,天狼定了定神。
在他身上的是一袭华贵的帝国候服,暗金色的锦缎上流淌着银蓝色的光华,像是夜空上的星辰一样闪烁,光芒汇聚,长袍背后正是一只仰天啸月的白狼!冷厉而威严,高贵而孤傲。
此刻的天狼状若天人,正如同天上谪降的星君,丰神俊朗。
“这位新的君候大人可真是长得一表人才啊”,下边有人切切私语。
“可不是,听说这位君候刚满十八岁不久,即便是战功卓著,可封侯确是有些夸张了,也不知道三公大人们是怎么想的,也不劝劝陛下”,有人答道。
“怕是为了那场盛会吧,这位威名赫赫的天狼候,放眼神州的星命者,有几人是他对手?去争那场盛会再合适不过,他必能占有一席之地。”
“那可是在苍山杀得血流成河的人呐!北帝国的亲王也是说杀就杀了,手下的人命何止千条,怕是称个‘人屠’都不为过!”那人说道,话里带着隐隐的冷笑,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些,在不过稍稍有些吵闹的群臣中传递开来。
群臣之中,站在最前面的三人中,有一名老者皱了皱眉。
他缓缓开口:“王大人,在背后妄议帝国勋将,乱嚼口舌,该当何罪?”
所有声音都停下了,站在前面的刑部尚书一拱手,“回正阳公,轻则罚奉五个月,重则廷杖七十,不得打死。”
老人点了点头,“那李大人,回头请到刑部领三十个板子,也不多打。稍后我会单独启奏,呈报给陛下。”
老人平淡的开口,站姿丝毫不变,就像是在说一件譬如吃饭喝水的小事。
众人寒蝉若惊,三十个板子可不是随口说说的,这李大人这回非得打断几根骨头,在床上躺个数月才行。
深冬季节伤势恢复缓慢,严重一些,没准得去掉半条性命。
老人,或者说是正阳公,并没有理会身后那位李大人的苦苦哀求,而是将视线投向到奉天台上,那已经踏过金阶的年轻君候身上。
天狼一步步踏上金阶,走上了奉天台。
繁复的纹路遍布整个奉天台上,古老的篆文在他面前铺开。
而在这承载着国运的高台上,一位男子在台中心站立,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但身上却带着帝皇的威严,不容别人有半分置疑。
五爪龙袍无风自动,滔天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男人缓缓开口,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
“姬氏天狼,听封!”
天狼单膝跪下,腰背笔直,像是支撑天地的柱石。
“末将,姬天狼,受封!”
君候,关乎国运,向来由皇帝亲自敕封,圣诏虽然会下达,但站立在奉天台上就是一桩气运,宦官一流并无资格登台宣诏,而诏书不过一张白纸黑字罢了,往往不过送至君候府上宣读。
而现在,身为东帝国帝皇的男人大袖一挥,奉天台上顿时风云卷动,这是举国的气运,此刻正以海水倒灌之势冲入天狼体内,圣上继续开口,一字一顿,仿佛在念诵禁咒的咒文。
“朕治世以来,已有七年,文勘乱武,夷狄猖獗,扰我神州,不得安宁。”
“然五国战场,干系甚重,泱泱神州,竟无人可制,此乃国之辱也,朕深以为耻,此乃新仇!”
台下,正阳公低下了头,然后是群臣,最后是大片民众。
“八十年前,苍山血战,浩浩八十载,神州无人可还此辱,此乃旧恨!“
“而今,新仇旧恨终报,当举国欢庆,神州有人!”
“姬氏天狼,年十八,战功卓著,战疆场,报国耻,恰逢盛会将启,星渊洞开,嘉其功绩,赐君候位!”
“封!姬天狼为天狼候,赐斧钺、王旗!东桓郡以为封地。赐,天狼侯府。另,嘉其忠勇,赐朕少时佩剑云隐,助尔纵横星渊!天狼候之位,世袭罔替,功盖百世!”
帝皇缓缓开口,剩下所有气运一顿,然后瞬间冲入天狼体内,奉天台上恢复了平静,所有人抬起了头,包括三公在内,齐齐拱手作揖。
“贺!天狼候!”,声音震彻云霄。
天狼深吸口气,身上浓重的气运透体而出,在天空上幻化出巨大的狼影,奉天台上的纹路蓦然亮起,光芒一闪,然后爆碎成漫天光雨,像是最盛大的焰火,见证新候的诞生!
……
天狼被一群衣冠楚楚的官员缠着,他是刚从奉天台上下来。
新候照例要参加宫中举办的封侯宴,这虽然也是发展人脉的机会,但天狼却不喜欢这些东西,对他而言,这宫中还不如战场来的轻松,而眼前这些人一个个身居高位,也不好对他们置之不理,至于地位不高的官员,怕是连上前搭话的胆气都欠缺。
天狼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他摆脱了礼部尚书的寒暄,却没想到中了户部的招,几位老大人围着他说个不停,话里里里外外都透着招婿的意思。
“君候大人也十八岁了,是时候也该谈一门亲事了,君候军伍出生,向来一般女子也看不太上。这样吧,我有一还未出阁的孙女,年芳十六,不论品貌才相都是上上乘,与君候实在是良配。”
你这是在嫁女儿还是推销瓷器啊,天狼在心里默默吐槽。
“公羊大人也真是,您那孙女要说起来也就那样,小女不才,前段时间在帝国天府考了个道者出来,这样的才学才配得上天狼大人,便是上了战场也是战功卓著的女将。”
你那娇生惯养的女儿和多半靠钱砸出来的道者怕是只能成为战场上的炮灰吧,天狼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真以为战场那么好上啊,空有力量没有脑子,只会死的更快好吧。
天狼对几位户部大人的女儿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但谁都知道,帝国六部里头最不能惹的便是户部,不为别的,他们管钱!
得罪了他们你的年俸能拿到一半都算是手下留情!
天狼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几位老大人聊着,反正话里头坚决对自己的亲事避而不谈,几位大人见状也不放弃,开始请天狼到他们府上喝茶。
“君候一会可有去处,不如到府上一叙,我已经备好车马,就等君候大驾了”,老大人摸着胡须,笑盈盈的道。
但他的笑容马上僵住了,倒不是因为天狼,而是一位有些驼背的老人正向这边走来,他冲天狼招了招手,示意天狼过去。
天狼对着几位户部尚书抱了抱拳,笑道:“这就不陪几位大人了,正阳公有找,实在是不好意思,失陪了,下次如有机会定当到府上拜访。”
“哪里的话,正阳公的事自然是得摆在前面,君候大人不必理会我们。”,几人连连摆手,想必是正阳公的威势实在吓人,毕竟谁也不想被抓去刑部打板子,更不想去兵部喝茶。
那茶的滋味可从来没有好喝过。
天狼终于脱离几人的围攻,快步走到正阳公的身边,随他走出大殿,在宫中漫步,耳边难得的清净下来。
两人沉默了下来。
“当初你爹来找我,要我把你送进军队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几年没见,你都封侯了,还是帝国最年轻的侯爵”,正阳公拍了拍天狼的肩膀,道:“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
天狼鼻子一酸,他道:“哪有什么泉下,人死了便是死了,父亲他终究是回不来了。”
正阳公叹了口气。
“你爹的死,多少也有我的关系,是我的失误,才害死了他,你应该恨我,是我亲手葬送了我手底下最优秀的将军,若不是他留下了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你父亲是为了救我才死在了那里。”
“你更应该恨我,因为正是我没能拦下你母亲,让她白白送了性命”,正阳公道,语气里带着许多沉重。
天狼摇了摇头,“我又怎么会恨你,没有你的开导,我现在多半也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野兽,是您找到了我,绑住了我的一颗杀心,把我交给师傅。”
“至于母亲,她想要去,那便没人能拦得了”,天狼反而挤出一丝笑容。
只是这笑容牵强到让人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