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从未去过的山的巅顶,再往前半步,就是如同被利刃切开的万丈悬崖。狂风混合着辉煌的落日光芒,把脚下的云海染成瑰丽的金红色,一切都好像在阳光之中凝滞。
那轮太阳缓缓落下,十字形的光芒正对着两个站在崖上的人,身上两件长袍似乎要被风所撕裂,但两道人影却不曾有过哪怕一丝晃动,他们笔直的立在那里,就像两支钉入岩石的标枪。
“师傅!”天狼躬身抱拳,随着动作,久未动弹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一袭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站在他身前的中年男人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现在可是帝国的君候,跟我一个半废的人行什么礼”。他的声音骤然提高,“站起来!让为师好好看你最后一眼!”
天狼一下子挺直腰板,但手势却没有丝毫变化,声音斩钉截铁:“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论我身处何地,身居何位,您都是我的尊师!”。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师傅不再留一些日子了么?”天狼问道。
眼前男人突然大笑起来:“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是看那群狗官宣读你封侯的丰功伟绩?还是你这个徒弟要跟我摆上一摆君候的架子?这典礼不看也罢,反正尽是些狗屁倒灶的东西。”
说罢,男人拍了拍天狼的肩膀:“照我看,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走了。”
不待天狼开口,男人就不管不顾从山巅一步迈出,直直下坠,没入到金红的云海之中,这片云海像是燃烧起来,如同沸腾的水一样剧烈的翻涌。
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在天狼耳边回响:“小子,你可要活着回来,不然师傅我孤身一人,倒也挺寂寞的啊!”
寂寞……吗?
他是曾经站在武道巅峰的人,即便是坠落了,也无法找到一个能够抵达他曾经抵达过高度的人。
但现在不会了,他已经亲手塑造了一个站在山顶的人。
只是现在只有天狼一个人站在山巅了,看着落日沉入到脚下的云海,天上的星辰变得依稀可见。
他像是有所感召,猛地抬头。
那是一颗星星,就在太阳的上方,拖着巨大的尾焰,盖过了太阳的光。
那颗星辰一点一点逐渐在眼前放大,从至高的天穹上脱落,然后向着下方脆弱的大地坠落,那坠落看起来是那么缓慢,但却带着君王般不容置疑的威势!
天狼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在心底滋生!
他无法动弹,只能微微颤抖着,因为那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严,从每一个人到每一寸土地都无法幸免!
这毁灭是多么美丽,璀璨、辉煌而又宏大到无声无息,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一星半点,而现在……这璀璨的毁灭正向着他而来,那点点放大的星光,绚烂的火焰,像是死神所赠与的盛大葬礼,将他与这个世界一起埋葬。
天狼无声的咆哮起来。
他拔出了剑,澎湃的元气在体内奔腾,像是一条桀骜的火龙在游走,整个人散发出一层耀眼的炽白光芒。
深吸一口气,一剑挥出。
辉煌的剑光点亮整座山顶,人与剑在一瞬间融为一体,不朽的意志贯穿其中,这一剑恍若要斩开天地,重造混沌!
这一瞬,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而世人对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境界有着不约而同的称呼。
武道仙!
无形的枷锁纷纷断裂,一道剑光冲破山顶,撕裂云海,这一剑倾尽所有,一切意志和元气都被抽尽,舍弃生命,堵上命运,灵魂和血肉都在燃烧。
天空骤然一暗,不论是日、月还是星,所有的光芒都被压抑,凝固的空气在瞬间与剑刃一齐崩碎,天狼像是被重锤轰击,吐出的鲜血和剑刃的碎片在殷红的阳光中飞舞,全身的血管都在爆碎了,从空中绽开凄艳的血花。
他失败了,即便已经站在武道最高的山顶,但还是不堪一击。
仅仅气息的对抗,那颗星辰就击碎了他的一切,所有的荣耀与骄傲都伴随着剑刃化为碎片。
他看了一眼脚下,就连立足之地也一并失去,山顶在碰撞中化为碎石,与他一同坠入到燃烧着的云海之中。他已经看到了那颗星辰,就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它还在坠落,向着这大陆中心的山顶。
“师傅……”天狼伸出了手,但已经抓不住任何东西。那只手无力的垂下了,和嗡鸣着的风声一起,垂落到无底的深渊里面。
结束了吗……
那颗星终于落下了。
他想,原来毁灭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没有想象中轰鸣的巨响,也没有绚烂恢弘的光,只像是一滴水落入到平静的水面里,荡起一圈又一圈同样平静的波纹。
你失去所有观感,传到耳朵里的,只有单纯的嗡鸣,所看见的,也只有渺无边际的白茫,所有东西都失去联系,也没有存在的意义,就连一瞬间的痛苦也感受不到,你甚至感受不到你自己。
而那些感觉所余下的,像是琴弦破碎的余音,又像是熄灭炭火的残存温度。
好不甘心……
死亡难道就是这样的东西?没有声音,没有观感,也不存在意义,没有人会缅怀,更不会有人记得?不是的吧,不是这样的吧!
无名的怒火在胸中升腾,几乎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天狼咆哮起来!
“不!”
汹涌的元气轰然爆发,把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撕成碎片,天狼猛地从床上坐起,背后冷汗涔涔,被褥被元气冲碎,雪白的棉絮满屋子飘飞。
天狼清醒过来,刚才的梦境并没有因他的醒来而有所淡忘。
他深吸一口气,把暴动的元气一一安抚平和。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他对自己说。
但这个梦境前所未有的真实,梦中的每一句话,每一缕气息都是如此真实,简直刻进了他的记忆里,那星辰陨落的威光和令人窒息的空气,都好像发生在刚才。
没错,就在刚刚,他一度与死亡相伴。
“大人,您没事吧?”门外怯生生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前些天户部带来的侍女之一,说是偌大的府邸总得有些人来打理,也照顾天狼的生活起居。
虽然他并不需要这些,呆在这天都也不过是有事在身,不得不留下一段日子罢了。
“没事,不过倒是要换一床被褥了”,天狼回过神来,冷淡的开口,“我先生他呢?我要见他!”
“回大人,陈先生在今日早上就已经启程离开侯府了,留了话下来,说是叫您无须挂念,该说的话都已经托梦跟您说了。”
“……托梦吗?”师傅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但是……罢了,想不通的东西何必去想,不论师傅想要借这个梦境告诉他什么,到了该到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天狼起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俏生生的小侍女低着头退到一边,看了一眼仅穿着宽松睡袍的天狼,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
她小声道:“大人,今天可是大人你的大日子,还是……还是早些做准备来得好……”
在天狼的注视下,她最后几个字更是小声,几乎让人难以辨清。
而或许是因为刚才梦境太过离奇的缘故,天狼这会才回过神来。
今天确实是个大日子。
是他封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