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楚绪回九重天这事最终定在了三月初八这日,说是天帝特意着崇禹占算出的好日子,玉锵听的一头雾水,莫不是天帝转了性?
听闻楚绪降生那日天帝只隔着屏风远远望了一眼仙娥怀中的小奶娃娃便离去了,嘴里嘟囔着不详晦气之类的,原是想要将楚绪送到东海养大再接回来,最终在楚绪母亲的哀求下作罢了。不仅是玉锵,九重天上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何亲生的女儿这般遭他嫉恨,只是想归想总是不敢多加打听的。
八月初三这日卯时九重天便人流涌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楚绪身边原先有位仙娥名唤蓁蓁,是她幼年时游历凡间救下的小丫头。楚绪一贯不喜欢侍女仆从却与这小丫头一见如故,干脆禀了母亲渡她成仙做起这云笙殿的管事。
“蓁蓁姑娘,你瞧这主殿的香是用沉水香好些还是檀香”
小仙娥毕恭毕敬的捧着香炉大气不敢出,别的事倒还好只是蓁蓁碰上楚绪有关的事情一贯严苛的很,若是有半点差错届时贬去下界也未可知。
“这个吧” 沉思片刻,蓁蓁接过沉水香的香炉摆在桌上,她一贯记得楚绪的好恶。
正说着蓁蓁远远瞧见殿外晃过一个身影有些熟悉,待她吩咐完几处打扫的事项追出去时那人便停坐在凉亭中,他身旁是一株玉兰,如今含苞待放着迎接楚绪。
“魔君怕不是走错了,这里不是煌明殿,更不是今日的宴饮之所”
蓁蓁攥着手骨节分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着来人。若是她在这六界中有什么仇怨大抵就是这位,魔君泫霖。当日楚绪同他在一起时她便劝说过,泫霖是魔族后裔,对天族的恨都来不及哪里有什么爱。只是彼时的楚绪刚刚丧母不久,父亲又一贯冷漠,虽有个姐姐却不是亲生,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师父同玉锵长在蓬莱洲,各有各的事情总不能日日陪着她。
泫霖自幼在九重天长大,与楚绪格外亲厚些,渐渐的楚绪将他当作是唯一的依靠。只是当日兵败之时甜言蜜语抛诸脑后他毫不犹豫拉着楚绪做了垫背,末了却如同后悔了一般日日在这云笙殿外徘徊。
“君上莫不是今日来了兴致故地重游,可惜云笙殿没有您的故人只有仇人”蓁蓁想起旧事火气越发大了,竟也不顾这位魔君如何尊贵径直奚落了几句。
“本君今日是来迎二殿下的,打扰之处多有得罪”
泫霖起身拱手对蓁蓁行了个礼,一族之主对着她行礼旁人瞧着是惊讶,她却眼皮子也懒得抬。泫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衣衫,蓁蓁无意中瞥见上面的暗纹图样,是山茶。楚绪喜欢山茶后殿倒是种了几株,自楚绪走后蓁蓁日夜照看,也是她想念楚绪时的唯一寄托。
“这株玉兰劳你费心照看,开得甚好”泫霖自顾自观赏,这是昔年他同楚绪一起种下的,如今物是人非。
“不费心,听闻殿下会带几株凤凰木回来,届时也没有这玉兰容身之处了。魔君喜欢看便多看几眼吧,待殿下回来这云笙殿只怕您也进不来了”
“昔年之事是我对不住她,我…”
“魔君且不必在我面前费这些口舌,是怕殿下回来重提当年之事将真相公布天下吗,我若是您今日便死在她面前权做迎她回来的贺礼了。”
蓁蓁气急,若是他做个正儿八经的薄情郎至多是饭后闲话被她骂几句,可当初利用楚绪又想着她,想着她身边又美人不断,这算是什么说法。
“呦,哪里来的不速之客,吵得我头疼”
玉锵翩翩而来,不远处的白衣身影端坐着在喝茶,是既明。
“蓁蓁,今日二殿下回来这云笙殿你得好好盯着,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往进跑,惊了我阿姐为你是问”
玉锵摆弄着手里的扇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着泫霖,两万年不见泫霖,手刃他的想法玉锵一刻不曾打消,若不是听了既明的劝阻以神魔两族安宁为重,泫霖那重明宫不知得成个什么样子。
“玉锵上神”
蓁蓁请了安便离去了,走之前不忘多剜了几眼泫霖好在心头泄愤。
“你是否也该走了,你这周身煞气与云笙殿的仙泽着实不太合” 玉锵让出半个身子,面色凝重做出请的姿势,泫霖再不走只怕他便要祭剑了。
既明不紧不慢的瞧着,玉锵周身仙泽涌动看来是气急了。玉锵到底年少些性子也急躁,再加上对面是泫霖,既明唯恐他一时克制不住这才悠悠走上前去,直到与泫霖隔着半步的距离停下不露声色将玉锵往身后拉了拉。
泫霖恭恭敬敬弯腰行礼道了句“既明上神”
既明不接话,直勾勾的盯了泫霖半天说道“本上神的穹苍剑沉寂久了,若阁下再纠缠楚绪,天上地下不死不休。”
泫霖不自然的理了理袖口缓解尴尬 “天帝道如今神魔两族都应以大局为重,上神…”
“本上神征战四海时你那重明宫不知被我拆了多少次,神魔大计与我何关”
话了既明已走远,今日这出戏他没空陪天帝唱,交代了玉锵几句便回了蓬莱洲。
寅时三刻,天帝领着众人齐聚在一十三天等候楚绪,天帝亲自迎接这是打算上演一场舐犊情深的戏码给大家看吗。玉锵最是厌烦这类场面,此刻同蓁蓁藏在远处眺望。谁知过了许久也不见动静,众人悄悄议论着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正想着一个面生的女官徐徐而来,不慌不忙朝天帝拜了拜。
”启禀陛下,二殿下已经回来先往静安殿去了”
果不其然天帝觉得拂了面子脸色难看的很,心里对这个还没见面的女儿先生出了些厌恶,勉强尴尬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拂袖而去。
静安殿是楚绪母亲生前所居之所,如今供奉着亡母的灵位,从前难过的时候她都会来此同母亲说说话。一别万年这里的陈设还如同母亲在世时一样,她喜欢绘着昆仑山日出的屏风还在,内阁内阁里悬着她从不离身的玉珏,她爱的书,喜欢的物件一样都没少,楚绪暗暗感慨那个人不知对母亲的情意究竟有几分。
殿内似乎有人来过,这燃了一半的香,还有空气中隐约熟悉的味道。楚绪并未多想对着母亲的灵位拜了三拜。
“母后,儿臣回来了”
楚绪跪在灵前,她今日着了一身橙色衣裙衬的整个人愈发灵动,发间仍戴着那只母亲留下的玉簪。
楚绪生母单名一个環字,她出身凤族,那时各族青年才俊不知如何费尽心思只为美人一笑,可惜茫茫人海里她偏挑中了天帝。说来他们与既明师出同门,天帝阆宇为师兄,既明是弱弟。阆宇为人古板严苛些,平素阿環倒与既明长在一起。那时四海总是战事频频,三人横戈立马征战四海的岁月仍不失为一段佳话。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阆宇便同阿環传出大婚的消息,没多久既明便一人隐居在蓬莱洲,这其中恐怕有些故事。
楚绪跪的膝盖有些酸疼,原本她以为父君喜欢长姐多些也没什么自己有母亲又师父也很好,可是那一日母亲在她面前服毒自尽让她从此便被抛弃了,她不知前因后果,只是听旁人说漏了嘴道母亲去世前曾与父君起了争执。
她问过父君,问过师父,没有答案。
“你倒是孝顺,撇下父君一人在这里”
楚绪没有回头也知道这是她那被拂了面子的父君来同她算账,她这父亲可是千百年如一日的好面子,今日公然被楚绪扫了兴哪里肯罢休。
“一别多年,父君别来无恙”
楚绪的声音冷的就像南海下藏了几万年的寒冰,没有女儿见到父亲的亲昵,没有行礼,甚至懒得回头去看他一眼。
“你眼里倒还有我这个父君”
“父君严重了,这两万年楚绪日日惦念着您呢”
终于和那张脸对视上了,只是楚绪眼里的寒意令天帝不寒而栗。有一瞬间天帝盯着这张脸以为她的母亲回来了,阿環…真像。
“今日为父在南天门亲自为你接风,你怎的如此没规矩竟连面也没露”
楚绪轻笑着转过头看着母亲的画像,母亲生得美,这张脸不知天帝忘了没有。
“你我之间实不必做这些戏,不过是笑话罢了。若非长姐要历劫百世耽搁了勤政殿诸多要事,而你拗不过诸神要接我回来的请求,难道你会这么快让我出现在九重天吗”
楚绪毫不留情的撕下这层遮羞布,她需要眼前这个人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公主了,两万年什么都能改变。天帝没想到楚绪此番竟毫不顾忌二人的父女情分,说出的话如同一把杀人的刀一般。
“混账,你眼里还有君父吗”
“你只为君,何曾为父”
楚绪一时气急,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她曾真心爱过的,可惜这场父女情分太过缘浅,不值一提。
“我先走了”
楚绪的身影越走越远,一时便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