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悔?”
楚绪四周被寒冰包裹着,散乱的长发下仍是一张倔强漠然的神情。她的双手被铁索捆出血印,月白长衫也沾了些污秽,唯有眉宇之间那朵山茶灿烂如火。面前方寸大小的木桌上是一纸判决,言她勾结魔界意图谋反,此罪昭昭得而诛之。
阴冷狭小的牢房之内,微弱光亮晃的既明出神。她分明是个孩子,面对此种困境却如此冷静,既明心道像极了她母亲的个性。
“后悔?当日同他在一处时他也这般问过”
楚绪细长的手指一字一句滑过那纸判决书,仿佛在看他人的生死“可是师父,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凛冽的眼眸正对上既明,楚绪心中百转千回。泫霖这场戏做的真好,他知道自己的出生遭父君猜忌,知道自己在这九重天孤立无援徒留公主虚名,他知道自己最渴求的只有一颗真心。
泫霖将她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世上最了解楚绪的人莫过于泫霖,那个将她亲手推进深渊的人。
“我自有办法救你一命,但往后皆需靠你自己”
既明扬长而去,他活了数十万年看淡了爱恨生死,如今相救楚绪只不过是因她这句师父,也因她是阿環的唯一骨血。
两万年后
今日神族一众齐集煌明殿,听闻是天君有桩要事需与众神商榷。不多时出来位仙君急急忙忙手捧圣谕往呈天台去了,瞧着脚下生风的模样不知方才煌明殿出了什么幺蛾子。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惊了这位崇禹仙君亲自宣读天君圣谕”
说这话的正是玉锵上神,他自东海之滨化生成神,掌管六界山河,最喜逍遥。
司命与玉锵瞧着崇禹慌张的背影暗暗揣测,玉锵一贯是没个正形,言语之间对这位天帝也颇带些不满的神色。司命与他相交万年早已习惯,只是眼下他竟不知玉锵连此等大事也不知情。
“你竟不知楚绪殿下就要回来了?”
司命带着几分震惊,当年楚绪还在时玉锵一贯喜欢同她混在一起,只因二人同拜司战之神既明为师,他又比楚绪年岁小些,那时整日跟在楚绪身后嚷着阿姐阿姐。
“她…终于要回来了”
玉锵不露声色叹了口气紧促着眉头坐在一旁,洪荒交换的年月里人事更迭不断,当年之事大多数人都忘却了。
手边的茶沸腾了许久并未引起玉锵注意,楚绪的身影在他心里不断重叠。
还记得那一日是凡间冬至时节,赶上既明在无涯山布道,无趣的很。楚绪对人间了解甚多,想要在这一日为既明准备包饺子仿照人间过这节气。
她与玉锵趁着既明布道的功夫跑到后山寒林起出百十年前埋下的霜酿预备着今夜师徒三人不醉不归,就这时楚绪得知消息泫霖兵变,半柱香的功夫无涯山便被天兵围的水泄不通。领头的是天帝心腹郢钺,一纸圣谕将谋反二字扣在她的头上,未及楚绪从震惊中醒来便将她捆绑带回。
他随师父赶上九重天时楚绪已被囚禁在极寒之狱。掩着门他听到师父与天帝的争吵,言语之间天君道楚绪助泫霖欲夺帝位,事情败露后泫霖将罪责一股脑儿推在了楚绪身上。
玉锵那时堪堪成年,楚绪是师姐自然整日带着他漫山遍野的疯玩,姐弟二人感情深厚谁也想不到无涯后山那一日既是告别。事后他曾单枪匹马杀入魔界,泫霖念他年幼并未多说什么打晕便送回蓬莱洲。意想不到的是此后神魔两族竟化干戈为玉帛互不侵犯,一切平静的仿佛谋反之事从未发生,端看楚绪像个笑话。
“玉锵上神与二殿下手足情深,想来是念起往事心有不甘吧”
司命打断他的回忆,言语之间颇带着几分戏谑又十分肯定。是啊,神魔两族和平这两万年来大家都淡忘了泫霖当日起兵谋反,似乎没有人还记得这九重天阙该有一位二殿下名唤楚绪,为数不多记得她的人玉锵算一个,司命算一个。
再有就是既明吧,那个将她视为亲生的师父。
“当年之事我不曾忘,师傅不曾忘,我想阿姐也不会忘记的。她是那般要强的个性,绝不会容忍自己清白之名无端受辱”
玉锵这话在司命意料之中,这些年既明隐在蓬莱洲从不露面,唯有玉锵偶尔能说上几句话。天君也曾下旨邀他上天一叙袍泽之情却被既明以闭关之由拒绝。天帝之心昭然若揭,若非惦记着既明这司战之神的名头他又何必这般主动低头。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既明对楚绪是当亲生女儿般养的,昔年之事并未大白于天下,这笔帐既明可没忘。
玉锵心中有火气在情理中,只是眼下并不适合再重提当年之事,不为别的总要考虑楚绪刚回到九重天,根基尚浅如何应对。
“上神,我知你为二殿下打抱不平,只是你需得三思”
司命拂袖而过桌上霎时立着几盅酒杯,这瑶池玉露还是楚绪走那年送她的,纵使故人不在,终归是个寄托。
“当年事发后天帝虽然免去了二殿下的死罪,但将她送往梵境清修。两万年了,如今为何这般隆重接她回来,个中原因值得深究”
司命一饮而尽,意味深长的给了玉锵一个眼神。
一语惊醒梦中人,玉锵这才隐约感到不对,说来天帝对楚绪实在没什么父女情分,突然这样隆重总是让人不安的紧。
“我听闻长公主月泠殿下突然自请入轮回去历百世劫难,说什么为了参悟七苦,接着楚绪便被迎回,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司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为人一贯谨慎,怎么突然走的这般匆忙连带着勤政殿许多要事竟都耽误了。”
天帝膝下无子,月泠作为长女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一贯重视,显然比楚绪亲近的多。
“只怕九重天要变天”
司命喃喃自语,两万年未见楚绪了不知她如今是什么模样。在去往梵境前一天司命曾来探望过,那时楚绪已然了解到所谓“谋逆”的种种真相,心力交瘁。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楚绪端坐着朝他微笑,苍白的唇色没有一丝血气。那日她换了一袭白袍,发间用一根凤钗挽了个松松的发髻,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司命并不拘礼径直在对面坐下,心间窝了好大一股火只是对上楚绪的眼睛时又消了大半,目光瞥到一边的烛台上。
“你本无需承担这些,只需讲出真相”
“真相?你以为父君查一个真相很难吗”
楚绪笑的苦涩,她自幼便知道父君并不大欢迎她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绝情。
“泫霖终究是魔族后人,纵使父君对他有抚育之恩但是灭族之仇他焉能忘记呢。我与他确有几分情分,不过这情分比起血海深仇着实不值一提。此番他谋反不成便将我推了出去不过是他知道父君不容于我,所以真相对父君而言并不重要。我死或是泫霖死,对父君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
楚绪将司命心中的疑惑说的清楚明白,她在乎泫霖的命,母亲殒身之后泫霖是她在这诺大的天族里唯一的寄托,少年无知时总是不计后果的便将一颗心交付了出去,泫霖是她的劫难她认了。
司命瞧她这幅自轻自贱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一个薄情郎生生断了仙途,真是好不糊涂。
“只是苦了师父…”楚绪顿了顿不着痕迹抹去眼泪“烦你转告师父,我对不住他。”
司命不答,为保楚绪一命既明着实牺牲太多了。
“他不过希望你活着,望你珍重以待来日”
司命拂袖而去,这一别竟两万年,沧海桑田多少个轮回都变了,不知那些执念楚绪放下了没有。
楚绪归来定在三日后,天帝要邀请各族首领在启缘殿大办宴会为她接风洗尘。消息送到蓬莱洲既明处时他正同玉锵钓鱼,听了仙官的传话玉锵嘟囔了几句没安好心之类的便将人打发走了,既明一言不发盯着那快要咬钩的鱼。
“师父,这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天帝怎会这般好心”
玉锵火气大得很,眼看着是场鸿门宴难道默许楚绪一头栽进去不成。这天帝不知脑子里想些什么还要邀请各族首领大办宴会,难不成还要看着楚绪和泫霖共处一室。
“鱼上钩了”
既明挑眉朝玉锵晃了晃鱼竿忙施法将鱼又放了回去,起身朝内室去了。玉锵跟在身后不住的分析天帝这道旨意,一屁股坐在既明下首垂头丧气的抓耳挠腮。
“师父,你倒是说句话”
“你与楚绪也几万年不曾见面,她喜欢的东西你可还记得”
“自然”
玉锵一时恹恹的,想起楚绪被带走那日他们从后山挖出的那坛子霜酿还没来得及品尝,既明从九重天归来后命人重新将那坛酒埋在地下,后山也化为禁地不许人进。旁人都道既明是与那个谋反作乱的徒弟划清界限,只有玉锵知道那霜酿时楚绪最爱的,他要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