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已过去,午日又从窗边悄悄溜走,接着就是晚霞,给这一天最后一次红颜。红颜很瘦,又有些枯槁。我望着这脆弱的晚霞,心里无限希望着时间就如此从我的指间溜过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随人的意,仿佛是墨菲在天之灵在搞鬼一样。
嘈杂与纷乱匆匆来临,使躺在沙发上如死尸一样的我,实在措手不及。
楼上传来了一声呼唤。
“hua!过来一下,有事情来了,大事情!”
呼喊声显得特别温柔,不仔细听,仿佛这话是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嘴里说出来的。倘若不去实践看看,永远不会知道这是出自一位臃肿的德国绅士的口说出来的话。
“提特先生,有什么事请先说好吗?”我耐烦地回答他。“上一次您也说有大事情,结果我急急忙忙地赶上去,你只是要我陪您出去买烟。等我压住火气陪您走到商店里,您惊慌得东搜搜西搜搜,愣是没有搜出一枚铜子。说着,就要回去。”
”这……这只是例外,hua,你要相信我。”他惨兮兮地解释道,好像一个打破了玻璃的小男孩,徒然狡辩。
“哼!”
我冷笑道。
“提特先生,那您又怎么解释上上次忽悠我一根雪茄,上上上次拉我去跑马拉松,结果自己乘车在路边等我?还有上上上上次……”
“——哎呀!有什么好说的?”提特先生打断我的施法,在楼上调笑道。“hua,人太记仇,可是会出毛病的哟。姑娘也不会喜欢喔。”
“哼!”我继续冷笑道。心里却真有些不舒服,痒痒的,好像真的是自己的过错一样。
“好啦!”提特先生依旧笑道,“别太纠结了。快,陪我下来面见贵客,有大事情要讨论。”
他依然在招呼我下来,这使极端不好动的我压抑的内心有了一点感情振动。
但嘴巴上我依然不依不饶,嘴硬道“哼!您能有什么重要客人?侦探社开了十月了,依然没有一起大案子。您每天的日常就是调解邻居夫妻矛盾,帮老人家救趴在树上的小猫,又做做搬运工,打扫打扫卫生。还说什么‘打扫完屋子再请客’,荒谬。——我看,我们这个侦探事务所不如改叫居委会算了。”
是的,与我对话的是一名侦探,曾经破过许多大案子,当年所有报纸上几乎都有他。然而因为某些事,被迫脱离了这个圈,之后就再也红过了。
不得不说,他的推理能力的确在德数一数二。
“咳咳……别瞎说。我这次可是要做正事的,来的可是老朋友。”我不耐烦地走上楼,好像一只工作着的树懒,动作愈来愈慢,同时,提特先生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楚。
“老朋友?您的老朋友?不会是雷斯垂德警长吧?不会,他可好久没来了,自从升为警长后,就没有来过这里了。哼,那个混蛋!”
“hua!快上来,别说了。”提特先生急忙叫停我的愤怒。
然而这显然无济于事,我反而显得更加愤懑不平起来。
“本来就是这样嘛,那个老骗子,瘾君子,如果没有您的帮助,估计现在已经死在黑帮手里了。结果他新官上任,就忘恩负义,再也没有来过这里。那个瘾君子!他明明——”
我越说越愤怒,越骂越起劲,甚至脸上的筋都暴露出来,一鼓一鼓的,配合着肆无忌惮的嗓子,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然而,待我上罢楼梯,我的心脏便冷了下来,从脚底板涌上来一股寒意。心里不知道有多后悔。
雷斯垂德先生正坐在提特先生的沙发上,好像一位从远方回来的房东来租客房间里催租金一样。
他大概有了一点职业病,总用一只眼睛瞥我,总审问犯人的语气诘问我:“咳咳,说啊,hua,怎么不接着说了?我怎么了?”
而提特先生尴尬地看着我,舔着嘴唇,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我冒了一身冷汗,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起来。
空气瞬间冰冻起来,三人谁也不知他人是喜是怒是悲是哀。
——嘻!
不知哪里,不知是谁,突然产生了这么一点笑声。
我们三人都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大笑起来,想极力使这件事过去。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好了各位先生,我们不开玩笑了,这次我来找你们,是有正经事要拜托你们的。
雷斯垂德探长抬起手,把先生止住,说明了来由。
“我就知道,没事你是不会来的……”我小声吐槽道。
但这吐槽的声音,似乎还是被雷斯垂德听到了。他甩了我一个难看的脸色,又继续对兴致勃勃的提特先生汇报他的事情。
“咳咳,讲重点吧。说一下这个案件的情况。”提特先生说,并向我丢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去后屋。
我立马心领神会,迅速跑向后屋,给已有些魔怔的雷斯垂德探长递去“火麻”。
他好像看见了救星,接过枪就吞云吐雾起来。他眼睛紧缩,好像要把生命都吸进肺里,变成快活的空气,使自己得到幸福。吸完,他身子又放松起来,像一块烂树皮一样瘫在沙发上,贪婪地要求第二口。
如此周而复始,他便又恢复了正常,甚至精神起来,拿起笔记本,又开始念读助手写下来的记录。
我与提特先生面面相觑,无奈却又习惯了。
“咳咳,果然还是你这里舒服,以后说不定要经常来了,来看看你这位老朋友。”雷斯垂德笑着对提特先生说道。
“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珍惜当下。”提特先生打断了他的肉麻的客套,催促他快点说案子。
“好吧~”雷斯垂德无奈地应和。他很明白这位老朋友的秉性以及做事雷厉风行的品质。
而因为了解,所以聪明机智,才思敏捷的雷斯垂德探长能在提特先生耐人寻味的话中,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心情不快的感情波动。在这感情波动中,又能及时做出正确的反应。
所有,在提特先生漫长的几十年生涯里,朋友无数,但被提特先生主观加客观,理性甄别出来的,也是数不胜数。
唯有雷斯垂德探长,与他相识了几十年,却依旧没有被提特先生从意识世界中甄别出去。通俗来讲,他们像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可是提特先生又总在我面前讲:“雷斯垂德是个可怕的人。”
我听完不以为然,于是反驳他道:“先生,看来您是时候要去海边度个假,来调理调理你自己的生理系统了。”
“为什么?”
“您瞧,您都开始说胡话了!雷斯垂德是一位在这个世界上和你合得来的人的其中一个,先生,你能在人山人海里遇到这样的人,概率可不高。”
可是提特先生总是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雷斯垂德是个很可怕的人。我曾在意识里刻下钢印,想要摆脱雷斯垂德的控制,但每次一遇见他,我都在无意识中主动似的,把我自己刻下的钢印给剔除掉了。怎么会呢?”提特先生疑惑不解。
我心里只能感叹万分。对这位先生的智慧,我始终无法理解其万分之一,对这样先生的逻辑与哲学,我也无法理解。
我于是只能恼羞成怒,对他吼:“先生,这不正好说明你们的友好亲密,牢不可破吗?”
听我这么讲,提特先生还是摇了摇头。
“hua,因为你的本我的存在以及造物主的冷酷无情,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从本我上就能完完全全合乎你的要求的人。你所谓的朋友,亲人,爱人,不过是你意识臆想出来的理想化产物。倘若它们从物质上欺骗了你,让你伤心欲绝,请不要哭泣。你必须明白:是你的理想冲突,造成了你的不解。当然,这并不是要阻止你将复仇从背叛者身上剥离出来。恰恰相反,这是要你脱离逻辑的牢笼,回到事实。你懂吗?”他语重心长地同刚成年的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不懂。”
话一出口,我便从提特先生的智慧中脱离了出来。这不只是因为我无法赞同他的谬论,更是因为他的话语总是有一种离奇的逻辑,这逻辑似乎会动,常常要将人的独立意识,拉扯出来,不知往向何方。
于是我害怕极了。只能如此答复。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理解他吗?他最讨厌欺骗,或者说最恐惧欺骗。
与我恰截然相反,雷斯垂德先生从思想上而言,是一位大思想家,有时又仿佛一位战略家。
我想,这就是雷斯垂德能一直钳制住提特先生的原因。
之所以说是钳制,正如你们所见,提特先生因为他,竟然打破了原则,为他存起了少量罪恶之花。
不过,提特先生在深夜总是禁不住骨立在它们前方良久。
他是每次都提着火把的,每次都下定决心去,每次却又灰溜溜的,像只毫无收获的鬣狗一样跑回来。
一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位瘾君子的可怕。
几乎谁也无法抵制他的腐化,而接受他的善良友好的第二人格。连提特先生这样的疯子天才,竟然也会被他迷惑,而悄悄改变了自己的心海航向。
我也是那时深深体会到什么叫:迎合着的,必将引诱你坠入深渊。
“咳咳,我念了很久了,hua在休假吗?”雷斯垂德探长将我从这个思想洞窟里拉出来,一把拉回了现实。
我苏醒过来,发现不知何时,我昏睡了过去,就在旁边的待客沙发上,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不能算睡着,我清楚地感觉到,在停滞的时间里,我的思想还在跃动,还回想到了许多事情。那应该叫什么?
我怎么了?
“喂!hua,别想太多了。快来做你的工作吧!——你记了吗?”提特先生叉着腰,大胡子上除了从小窗口偷进来的晚霞,似乎还有什么,它和晚霞杂合在了一起。
“我……”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抱歉,提特先生,我还只字未动……”
“唉,”提特先生叹了一口气,大有恨子不成器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要我怎么办?是提特先生的常用语。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比如房东太太拄着拐杖来催租的时候,就要调笑一句:“怎么办先生,你现在要怎么办呢?”
这时,提特先生就会来一句:“太太,您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怎么办”说出口来的时候,大概也是提特先生的窘迫之时。
我只能急忙亡羊补牢:“先生,我会记下来的,请再来一遍。”
提特先生于是挺着与他脸型极其不相似的大肚子,对雷斯垂德探长说:“就应了这位小伙子的要求,再来一遍吧。”
雷斯垂德点点头,再次打开笔记本,说道:“提特先生,看来这位小伙子还要锻炼啊。”
提特先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这更使我羞愧难当,便无暇顾及这个蹊跷的昏睡了。
“好吧,开始说正事,再说一遍。”
案件发生在前天凌晨。
——杀人案?
杀人案。
——好耶!
?
——咳,具体时间呢?
在前天凌晨五点以前。
——能再具体点吗?
不能了,这是初步判断,最后要看准确时间得问法医了。
受害者为两人,一男一女。男腴女瘦。死法离奇,女方死因还不明确,男方血肉模糊,大概率是失血过多而死。两人被绑在后花园的树上,面对面而死,大概有一个或两个目睹了对方的死亡过程。
案件发现者,也是报警者,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他每日的作息就是固定在凌晨五点前要把工作做好。最后一趟恰好是酒店后花园,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发现者与报警者。
——也就是说,这件案子事发在酒店后花园?
不一定,但目前找到的可疑场地只有这一个。
——那男受害者明显致命伤呢?
在小腹,以及腿部,臀部等容易积累脂肪的部位,都有很深的刀痕。不过手法并不娴熟。
——手法?割肉?
现场状况分析,的确如此。
——那那些割却下来的肉呢?
在……在……
——在哪里?带回家了?烧了?煮了吃了?
——都不是,在女方受害者的口腔和肚子里。